暗无天日的极渊中，古城废墟一半葬在水里，一半埋没于岩浆之中，缓慢流动的岩浆带来了微弱的光源。一枚淡蓝色的茧扎根在古城的废墟上，底部生出极细的触手，另一端向下延伸，不知名的金黄色液体冲刷着它的血脉，带去狂暴的力量。日复一日。

    万年时间，时移世易。

    某一天，一艘破冰船沉入深渊，船舱中携带的龙类胚胎给这枚茧带来孵化的养分。茧的透明薄膜从内部撕开一个口子，纤白如玉的手轻轻伸出，指缝间黏连一层浅色的蹼。紧接着缝隙被扯得更大了，然而里面静止不动，似乎在默默蓄力，几秒后淡蓝色人鱼猛地破茧而出，轻盈地舒展身体。

    她的头发和尾巴都是天蓝色，人鱼特有的鲛纱遮住莹白的上半身，耳鳍和尾鳍则有着彩虹一般的渐变，奇异的纹路印在鳞片之上，诡秘又高贵。

    一群似鱼似蛇的怪异蝰蛇欢快的围绕她游动，像是在庆祝它们的神的苏醒。

    缓缓睁开暗蓝色眼眸，朵莉亚茫然地原地转了两圈，抬起双手仔仔细细检查，在地震中磕碰出的伤口和血痕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这是……还活着？】

    朵莉亚呐呐地看着下方被腐蚀大半的海都废墟，显然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她竟然诡异的复活了？她只隐隐感觉到在她茧化的日子里，本能地汲取着一股不知名的能量维持生机。

    四周笼罩着深沉的黑暗，黑暗中能隐约看到两个体积庞大的生物在缠斗，极度危险，朵莉亚飞速往废墟中残破的房子里躲着，悄悄探出脑袋观察。

    朵莉亚这时感到很饿，她破茧到现在还没有进过食，却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出去寻找食物，委屈地按了按肚子。

    漂亮的耳鳍动了动，感应着细微的水流，她发现有东西往她这里游。朵莉亚“嗖”的一下把自己藏进柜子里，一只眼睛透过门缝觑着外面。

    是那群蝰蛇，它们一起叼着一条锤头鲨，从它们飞快摆动的尾巴能看出来它们十分兴高采烈，径直游到朵莉亚躲藏的衣柜前，张开血盆大口——

    把衣柜门哐哐一顿啃干净，献宝似的把锤头鲨怼到朵莉亚面前。

    【欸？】

    朵莉亚困惑的睁大眼睛。

    【这是要给我吃吗？】

    朵莉亚胆战心惊看着蝰蛇亲昵地贴着自己的手指，她刚才可是亲眼看见这群危险生物蜂拥而上，把一头巨型鲨鱼啃的骨头都不剩，这是多么恐怖的咬合力。

    也许是见小人鱼没有动作，它们张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在鲨鱼身上咬下一口，再游到人鱼眼前囫囵吞下。

    “鱼肉，好吃！”

    朵莉亚从它们的动作里解读出来。虽然不知道它们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但它们大概不会伤害自己。

    手指轻轻的在蝰蛇头上摸了摸，朵莉亚小小咬了一口鲨鱼，布满颗粒和鳞片的表皮立刻破开，露出鲜红的嫩肉。不知为何，她的咬合力好像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她居然能毫不费力咬开一头鲨鱼的外皮，这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就这样，蝰蛇群经常给朵莉亚带来食物，教她到岩浆附近抓肺螺，抓磷虾，她们还一起把残余的茧瓜分着吃了，吃到下面的血管时，狂暴的能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朵莉亚突然意识到这金黄色的液体是龙的血液。

    她这些年一直依靠龙血才存活下来。

    古城里有光亮有热源，有食物，还有她的小伙伴蝰蛇，而外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朵莉亚也不清楚黑暗之外是什么，于是在古城里待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个深潜器从天而降，探照灯照亮黑暗的海域，没有发现阴影中一条小人鱼小心翼翼观察着它。

    朵莉亚晃动耳鳍，精神力集中在听力上，只要她想，她可以听到人类分辨不出的细微声音。深潜器里有三道不同的男声，叽叽喳喳的插科打诨，说着什么“胚胎”“孵化”“炸弹”。

    还有一道更为成熟和沉稳的声音从他们耳机里传出，他每次说话那性感的嗓音都会让朵莉亚耳鳍微微发痒，等她再仔细分辨时，那道声音又消失了。

    从他们的聊天中，朵莉亚终于了解到一些信息。这里是海底深处，那群蝰蛇叫鬼齿龙蝰，是龙族亚种。距海都陷落已经过去了一万年，龙王没有死，它在废墟里沉睡至今。

    【龙王确实没死，毕竟我偷偷喝它的血喝了那么久。】朵莉亚暗自嘀咕。

    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炸毁这里，消灭龙王。

    等等！

    炸掉这里！？？

    朵莉亚心脏骤停，差点暴露身形。

    没多久，深潜器里脱离出一个铁盒子，铁盒子缓缓沉向古城，看着那个铁盒子，朵莉亚的血液微微战栗，只想赶紧远离。

    那是个极度危险的东西！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长着蛇尾的怪物从古城深处涌现，尖叫着纠缠着往上冲。

    该死！她从来不知道这里藏了这么多鬼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

    抬起头，那个圆深潜器已经开始原路返回，正在逃命似的上浮，朵莉亚咬咬牙，猛然调转身子甩动尾鳍，跟了上去。

    小人鱼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古城废墟，作为曾经权力中心的高塔已拦腰折断，缓慢淹没在岩浆河之中。

    朵莉亚有过两个家，第一个家在万年前，她的人鱼族群在一片温暖的海湾，直到现在她还记得朋友们的名字叫狂铁、莱西奥和姬小满。海都陷落后，她的第二个家在海底深处的废弃城市，虽然没人和她说话，但好歹有一群鬼齿龙蝰陪着她。

    现在她的第二个家也即将失去。

    对过往的回忆像是泄闸的洪水，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离开这里以后，她必须把所有记忆埋葬在内心深处，不再提及，因为她清楚这些新人类对上古种族怀揣着极大的敌意。

    “朵莉亚，别难过，别害怕，你要向前走。”她深深闭上眼睛，眼泪混入洋流，然后消失无踪。

    下方岩浆河涌起了高温水流，岩浆喷涌而出，核弹爆发，金红色热流在急速逼近。蛇尾怪物，深潜器里的男生、朵莉亚还有鬼齿龙蝰，都在用尽全力逃离炼狱般的爆炸。和死神赛跑的途中，谁慢一步，谁就会在轰鸣声中被高温熔化。

    谁也没发现，在紧张和恐惧的双重压力下，朵莉亚幽暗的眼瞳深处隐约有一丝金色光芒闪烁。

    上浮了不知多久，远离了惊天动地的冲击波，头顶已经可以看见微弱的亮光了，朵莉亚松了一口气，浑身卸力，手指勾着深潜器尾端，企图借它的力把自己带往海面。

    蛇尾怪物也发现自己逃离了危险，对着仅存的活物虎视眈眈，成千上万双赤金色的瞳孔亮起，连绵成一片。

    幸好鬼齿龙蝰包围了朵莉亚，对着怪物张开锋利的尖牙示威，只要怪物胆敢攻击朵莉亚，它们就会冲上去把怪物撕咬啃噬。

    双方对峙了十几秒，蛇尾怪物默不作声把目标转向深潜器，尖利的爪牙不断攻击它的外壳。

    这艘能承受八千多米深海高压的深潜器终于不堪重负，破裂开来，露出里面毫无防备的人类，海水灌入，一连串气泡从他们口鼻逃窜，仔细听还能听到肋骨折断的声音。

    真是脆弱的人类啊，不能承受海底的高压，无法在水里呼吸，朵莉亚看着他们，仿佛能看到海都人民在最后一天的样子。

    轻轻叹了口气，指挥鬼齿龙蝰叼着他们的衣服，把他们运往岸上。

    这时，绝对的杀戮意志从海面强势袭来。有人在灭杀从海底逃出来的一切东西！

    是了，人类要屠龙，自然包括与龙有关的任何生物！他们不允许上古种族在人类世界现身！

    朵莉亚当即命令鬼齿龙蝰四散逃跑，能活一个是一个，自己也绷紧全身肌肉，尾鳍甩出强劲的水流，淡蓝色身影箭一般冲向远方。

    某个远离人类城镇之处，圆月映照着漆黑的海面，反射出波光粼粼的细碎光芒，一道鱼尾人身的影子迅速接近岸边，像游鱼又像鬼魅。当她从水中跃起，鲛纱变为浅蓝色吊带连衣裙，闪烁诡异纹路的尾巴被一双人腿取而代之。

    她优雅地拂开湿漉漉的头发，抬起笔直的双腿——

    然后倒栽葱一样扑倒在浅滩上。

    仅剩的五条鬼齿龙蝰的尾巴蹭了蹭她的小腿，安慰她。

    在朋友面前出大糗，朵莉亚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好久没上岸了，走路是怎么走来着？”

    沙滩潮起潮落，留下一串串白色浪花，朵莉亚赤足走上岸，一步三晃地留下凌乱的脚印。

    “我要去人类世界闯荡了！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朵莉亚蹲下去，轻轻戳了戳这些陪伴自己那么多年的小伙伴。

    鬼齿龙蝰纷纷弹起来，死死咬住朵莉亚的裙摆，无声表达自己的选择。

    “好嘛，别咬别咬，裙子要破啦！”朵莉亚甩动裙摆，它们松开嘴掉下去，委屈的用头撞少女的小腿。

    “喂喂，你们少卖萌！跟我走可以，以后不许乱吃东西……咬着玩也不行！要乖乖的知道吗。”朵莉亚变出一片有水缸那么大的水域，“快进来，只能先委屈你们待在这啦。”

    五条银白色小鱼排着队跳进空中隐形的水域，欢快的在新家东看看西看看。朵莉亚再手一挥，把它们全隐藏起来，这下没人能看见这个人类女孩的身边游曳着凶残的龙族亚种鬼齿龙蝰。

    瘦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迈向灯火通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