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喜

    “嘚嗒!嘚嗒——!”

    洪喜一鞭子一鞭子催着驴跑。

    沉默和恐慌在整个驴车上蔓延。

    牛老三瞪着一双铜铃眼,撞邪了一般,嘴里念叨着什么。

    越倾紧紧盯着后面,现在已经看不到那支队伍了。

    “咋办啊……俺家铁蛋去年去了,到现在生死不知……”一个老汉低声呢喃,于是车上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我家也只剩两个男人了……”

    “藏起来!回家藏起来!”

    牛老三忽然跳起来,一脚踢在越倾身上。

    越倾警惕着车后面,没注意其他人的举动,冷不丁被踢倒在一旁。

    “滚下去!”

    “这车太慢了!你给老子滚下去!”

    说着,牛老三就去扯越倾。

    看到这一幕,满车的人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没有一个人上来给越倾说话。

    洪喜在驾车狂奔,没察觉身后的情形,更不可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越倾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庄稼汉,就这样被牛老三生生从车上丢了下去!

    “唔!”

    还好越倾及时抓住车板,跟着驴车跑了几步,缓冲了几下,不然就那样摔下去,不得受重伤。

    她前腿被擦破皮,鲜血浸了出来。

    摔倒在地上后,膝盖又被撞破了。

    越倾撑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双手站起来,眯着眼看向远去的驴车。

    她缓了几下,确定东西一样没掉,忍着疼痛追了回去。

    “驾!”

    又一鞭子甩在了驴屁股上。

    洪喜还在赶车。

    看到跌倒在尘埃里的越倾,满车的人莫名生出一种快/感。

    牛老三更是有一种施/虐的成就感,在面临巨大的威胁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爱上了这种感觉。

    “不够……”

    “还不够……”

    “还是太慢了。”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转了过来,车上的人都为之一惊。

    “女人,女人和老人不是在征兵的行列里。你们也下去!”

    女人和老人还剩下总共三人,他们被牛老三说的话吓到了。

    那老汉呸道:“老子交了钱的,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一个妇人也帮腔:“就是,你当你牛老三是谁啊?”

    牛老三冷笑一声,问其他两个壮年男人。

    “喂,你们怎么说?”

    那两人权衡了一下,点头。

    “下去!”

    在另外三人诧异的目光中,牛老三伸手抓向了那老汉。

    刚刚越倾摔下去的惨样,他们可是都有目共睹。眼下见牛老三要动手,老汉赶紧叫前面的洪喜停车。

    “俺自己下去!”

    停车太紧急,驴车向前冲了一小段路才停下来。

    其间三个男人不耐烦地等着,就像稍微再长一点,他们都能把另外三人丢下去一样。

    在驴“呼哧呼哧”打鼻时,洪喜这才回过头来,问:“咋啦?”

    结果一看,越倾不见了。

    “越倾呢?”洪喜急忙问道。

    牛老三道:“刚刚滚下去了。”

    “什么!”洪喜惊了。刚才那速度多快,驾车的洪喜当然是知道的。这样滚下去,怕不得受重伤!

    于是洪喜便要调转车头去找越倾。

    “找个球!”牛老三跳起来,“你他妈傻的吗?后面官府在征兵,你回去带老子们送死啊?”

    洪喜甩开他扯住自己衣领的手。

    “你不去,老子去!你给老子下车去!”

    牛老三一听,反倒笑了。

    他从刚才就憋着气,对洪喜早就不爽了。听罢笑着“呸”了一声,一耳刮子甩在了洪喜脸上。

    “老子?你他妈还敢给老子称老子?”

    洪喜冷不丁被打得脑瓜子嗡嗡的。

    牛老三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得意地咧嘴龇牙,一把把洪喜推下车。

    “唔……”洪喜还没清醒过来,就摔在了地上。

    两个女人被吓到了,紧紧抱在一起。

    “天啊……”

    牛老三回头看向老汉和两个女人。

    “怎么着?还要老子一个一个请啊?”

    三人吸了一口冷气,乖乖下了车。

    牛老三接过洪喜的位置,一鞭子甩下去,驴车又跑了起来。

    扬起的尘土扑在了洪喜的脸上,他咳嗽几声,清醒了些。

    “呸。”他吐了口血痰,发现自己掉了一颗牙。好在车是停着的,他腿脚没受伤。

    那三人看了他一眼,也没扶他。

    洪喜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往反方向走去。

    越倾忍着疼痛,一路狂奔。仿佛感受不到肺部的炙热,感受不到肌肉久动的酸痛,越倾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没命地跑着。

    她爹腿脚受伤,站起来都麻烦,大概率不会被强制征兵。但是……

    “越倾!越师傅!”

    远远的,洪喜看到了越倾奔跑的身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越倾很快跑到他面前,脚步也没停下,只慢了些。

    “洪喜叔!”

    临近了,洪喜才发现她全身是伤。他追了几步,一把把越倾拉住停下,“别着急,你伤势严重,征兵和女人也没关系……”

    越倾停下来,道:“谢谢叔来找我。你跟着我,得藏起来!”

    如果是在前世,为人民为国家当兵入伍,越倾义不容辞。

    可是,这个时代的战争,并非义战。要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去做绞肉机里的养料,做权势和扩张的牺牲品,恕她不干!

    洪喜说,“我家里适龄男丁只有我一个了,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去藏。”

    越倾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反正洪喜说要送她,那正好。

    于是越倾又拉着洪喜跑了起来。

    洪喜担心得不行,连连道:“哎,你这丫头,你跑什么!仔细伤!”

    越倾强笑着表示没事,速度却是没慢下来。

    两人往回跑着,其间遇到了同样被丢下车的另外三人。

    那三人家中还有男丁,得回去报信。就牛老三那架势,谁知道他回去会不会不管不顾其他人。

    眼下见越倾和洪喜超过了他们,开口喊道:“洪喜大哥,回去帮我给家里带个口信啊!”

    洪喜听都懒得听。

    刚刚越倾摔下去,他们怎么不吱声?一群只顾自己的小人!

    进了村,越倾扯着嗓子就高喊。

    “官府征兵了!”

    一边跑一边往家里去。

    洪喜陪着她,也就跟着喊。

    见两人疯跑,越倾还满身血污,头发散乱,村人疑惑、怜悯中又有些鄙夷。

    “什么?征兵?”

    “没听说啊。”

    “就是。你看越倾那脏兮兮的样子,别是昨天和李老爷退婚,打击太大,失心疯了吧?”

    “确实,像个疯婆子。”

    “可是洪喜跟着吼啥呢?”

    “到底咋回事?”

    洪福正巧过来,见状也不敢随便拦下越倾,跟着她跑。

    “越师傅,你咋受伤了?”

    见洪福过来,越倾吐着粗气道:“正巧,你来了,你跟着我去我家!”

    洪福家也只有他一个适龄男丁。

    “到底咋回事?”

    洪福不解,但还是跟着跑。

    洪喜没看自己族兄,嘴里却赶紧解释:“官府来强制征兵了!快跑!”

    洪福这才搞清楚了。

    可是……为什么是去越倾家?

    李涵文一脚踏在脚踏上,撩开马车帘子,要去京城。

    看见这一幕,目光冷凝。

    “这越家丫头,当真没个正形!”李母摇头嫌弃。

    刘芳接话:“您瞧瞧,咱老爷这是高头骏马去京城,越家小娘子疯癫狼狈的……这真是,一个再天,一个在地。”

    周围几个家仆跟着笑。

    这算什么“天壤之别”?李涵文只觉得还不够。

    等他春闱过后,再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高不可攀。

    越倾三人一边高喊一边冲回了越家。

    洪喜洪福两人气喘得不行,越倾也觉得自己快背过气去。

    越母着急上前,“这是怎么了?”她端来三碗水,让三人慢慢喝。

    越倾总算喘匀了气儿,站起来,“两位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许走!”

    洪福洪喜还没回过气儿来,就听越倾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是……我们也要去躲啊。”

    “躲我家!我家绝对安全!”撂下这句话,她就往隔壁张家去了。

    这次是张二郎开的门。

    “你爹和你叔呢?”

    “去地里了。”张二郎说完,惊到:“啊!越姐姐,你怎么受伤啦?”

    “你赶紧去地里,把你爹和你叔叫到我家来。就说我有急事。”

    张二郎见她满身是伤,一听越倾说“急事”,点点头,撒丫子就往地里跑。

    越倾回到家里,洪福洪喜还在,便让他们帮忙把草料抱过来,垒到猪圈旁边。

    看这架势,像是要让他们藏在草料里面。

    草料太少了,越倾把目光投向了附近的几块田土。

    秋收时,农家会把垒的稻草垛放在田坎上,作为牛马的储备粮。

    但实际上,牛和马都不爱吃这玩意儿。所以更多时候,这东西就变成了人和圈里的草铺席。

    越母已经知道了征兵的事,眼下也有些着急。

    “别担心,娘,我会把大家藏好的。”

    “越师傅……这……我觉得我们逃到山里要好些。”洪福道。

    越倾摇头,“相信我。”

    洪喜心里也没底,但洪家村没什么深山老林,都是一些田地山坡,树林稀疏,若是想找,很快就能找到。

    可越倾家……

    而且还在猪圈旁。

    不是他嫌弃猪圈,而是那些兵痞轻易不能打发。每每来村,除了按名单征兵,还要肆略一番,将村民的粮食、牲畜带走许多。

    猪圈显然就是一个活靶子!

    而另一边,征兵的队伍,已经到了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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