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

    散朝时分,白襄怀揣着心事,被何端邈好一通追赶才堪堪停下。

    “计相今晨作何一言不发呐?”

    何端邈左右瞧了瞧,避开杂人耳目。

    “休说经峤乃是官宦子弟,纵使寻常人家的孩子被劫走也要有个说法。计相何不快快请旨,求陛下派人将那褚懿拿了!要我说,大人当日就该从汪老将军处直抵冀州,先将经峤接回来才是,何苦赶回京城却又隐忍不发啊?”

    白襄摆了摆手,“不必急切。褚懿未及弱冠、年纪尚小,若他一口咬定不是挟持而是少年间的玩闹,只恐徒劳无功,动不得褚家分毫。牙虎儿向来与我不是一条心,定会想方设法搅黄我的筹划。”

    何端邈叹息无言,早知他家的孩子与老子关系交恶、势同水火。

    可白襄到底是做父亲的,明显已为那满身反骨的儿子伤神多日。

    他想及同在冀州的三女儿,遂宽慰道:“三娘现如今多少能照应一二,我这就去信命她看顾好经峤,万不能出了差错。”

    何端邈一时不查,本羞于提起三娘这桩事,一时忘形竟又说了一嘴。

    他面色颇为难堪,尤其在白襄跟前更是忐忑不安。

    稀里糊涂与褚家结下的这场亲家,令何端邈如芒在背,唯恐落在计相眼中成了离心背德的把柄。

    下朝的同僚渐渐散得干净,白襄说话松快了不少。

    “牙虎儿自小任性妄为,也该吃点教训。你家三娘孤身在外,从褚家手下讨生活,已很是艰难了,万不要再去折腾她。”

    “好好的孩子,到头来却配了个巧取豪夺的武官,实在是可惜。”

    何端邈毕恭毕敬,恨不能拿出十二分的忠心。

    “多谢计相体恤!她身在冀州,若有一日能传些讯息回来,也不算辜负计相深恩了。”

    不远处,宝马雕车姗姗而至,随行仆从衣着锦绣、仪态肃然。

    白襄驻足凝望一眼,远远便认出是柔宁长公主的车驾。

    何端邈颇为感叹,“今日宫中为小皇子殿下庆周岁,长公主未及辰时便得以入宫来贺,果真是得陛下重信。”

    白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音,同何端邈立于宫墙一侧,向款款而来的柔宁长公主躬身行礼。

    “长公主,万安。”

    赵姮轻点下头,施施然掠过两人。

    候在一旁的小黄门低头疾行至赵姮身边,为之引路。

    “长公主殿下,陛下自起身就惦记着您要进宫,现下正等您过去叙话呢。”

    赵姮笑意嫣然,脚下快了几分,“一月不曾入宫,也不知小皇子还识不识得他皇姑姑。”

    侍女见她步履生风,掩嘴笑道:“长公主殿下不必有此烦恼,小皇子同您亲近,回回见了都央您抱着不撒手呢。”

    赵姮喜欢热闹,无奈膝下只有一个初元。孩子日渐长大,远不如小时候“好玩”,难以靠着些甜言蜜语哄着她陪自己嬉耍了。

    小外甥当下正是乖巧可爱、惹人喜欢的时候,若非是是龙子,赵姮非得把他抱到身边养上一阵子,以解烦闷。

    皇帝赵续一早便等在殿外,面容瘦削,目光凛然。

    赵姮方才露脸,他顿时松快下来,笑着迎上前去,“皇姐可到了。”

    赵姮礼未行完,便被赵续扶起身来。

    “陛下穿得这样单薄,脸都发白了,仔细受寒。”

    “不妨事。”赵续握住她的腕子进了殿中,喝令内侍奉茶服侍,“皇姐怎么没将初元带来?今日宴会上备了好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赵姮笑着宽了披风,“初元今日来不成了,臣为她寻了启蒙夫子,这才刚开课没几日,不好罢课偷闲。”

    正说着话,宫人们鱼贯而入,在赵姮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盘盘精美的吃食糕点。

    “本是给初元准备的。”赵续笑了两声,“谁料她没来,唯有皇姐替她尝了。”

    赵姮粲然一笑,指了两个宫人提来食盒子,“一会还有宫宴,臣怎么吃得下。陛下许臣带回去吧,若叫初元知道娘亲背着她偷吃,怕是要哭鼻子。”

    赵续饮了盅热酒驱寒,颇有些遗憾,“皇姐惦念家中珍宝,岂非说不了几句话便又要走了。”

    “初元老大不小,早便过了哭着要母亲的年纪。臣看陛下倒是比初元还像个孩子。”

    赵姮见他受了冻紧跟着便喝起酒,眉头紧蹙地规劝道:“陛下莫嫌臣唠叨,春寒未退,当保暖添衣,若要驱寒还是姜汤为宜,少饮些酒罢。”

    赵续的苦肉计屡试不爽。

    他抿着嘴,依言放下酒杯,假作惭然道:“皇姐教训得是,朕这便不饮了。”

    赵姮满意地点点头,探身询道:“宴席是否已齐备了?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是大事,时辰、规仪都要图个吉祥。”

    她挥了挥手,手捧锦盒的侍女纷纷上前,“一会儿宴上献的礼需得合乎礼制,难以随心,臣便提前奉上了。”

    六方锦盒被依次打开。

    “这些俱都是臣精挑细选过的,小孩子全用得上,虽不名贵却胜在实用。此外,还有臣献给珍美人的。”

    机灵的内官迈着恭谨小步上前,将献礼细致接过。

    赵姮笑着落座,“陛下将珍美人藏得好生严实,臣回回入宫都无缘得见。今日周岁宴上,皇子生母总要现身露面,令臣等一窥容颜吧。”

    赵续的笑意略微僵住,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搪塞,“实在是珍美人身体孱弱,长久卧床见不得风,并非藏着不让皇姐瞧。”

    赵姮将他转瞬即逝的凝滞收入眼底。

    “珍美人年少产子,确需好好将养。臣特意为珍美人寻了两颗老山参,陛下可着令太医遣方用药。”

    她掩袖饮了一杯香茶,戴着“面具”说话颇为疲累。

    然,想起闹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也顾不得赵续厌烦,唯有旧事重提。

    “臣一介妇人虽不得干预国事,却仍有劝谏之责。陛下登基多年却未开选秀,虽说已有嫔妃后嗣,却实在稀薄。也是时候该充盈后宫,纳几位适龄的闺秀近身侍奉。”

    赵续黑了脸,气冲冲地从位置上走下来,满腔阴郁却不敢在她面前发作。

    “皇姐怎的又催?朕年纪尚轻便有了子嗣,难道这样还不行?莫不是非要遴选七十二嫔妃,将朕的三宫六院全都填满不成!”

    见赵姮跪地求赦,赵续心中一阵慌乱,连忙拽她起身,却见她纹丝不动地伏在地上,直言“恕罪”。

    他退后一步,跌坐在台阶前,神色黯淡。

    “幼时皇姐很是疼朕的,从不像如今这般……”

    赵姮抬起头,却越发看不懂他。

    赵续在皇权之上游刃有余,多疑猜忌、刚愎自负……甚至隐有“暴戾”之名。

    可唯有在自己跟前,却总是装出一副纯良可怜的样貌。

    若不是亲爹、丈夫皆被他算计、利用过,赵姮只怕真的会被他这副模样哄住。

    “皇姐,你快起来!”赵续在赵姮跟前红了眼,“朕不许你跪!”

    赵姮抬起头,“全是臣的不是,惹得陛下不快了。”

    赵续将她扶起身来,选秀一事却仍旧不肯松口,“朕与珍美人情笃,不愿纳旁人进宫。况且选秀进来的无外乎朝臣家眷,尽是眼线耳目,就算放在一边不理朕也不安心。”

    他耷拉着脑袋,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威严。

    “皇姐便依着朕吧,莫要同朕置气了。”

    赵姮心中憋闷,勉强露了张笑脸。

    纳不纳嫔妃也碍不着睿亲王府和宣城侯府什么事,左右不过会有多事的臣子找上门来烦扰罢了。

    此时,恰巧有内侍通传,前殿周岁宴已然备好。

    殿中的阴晦氛围瞬间散了许多。

    赵姮暗中沉了口气,“陛下,快些移步前殿吧。臣自入宫还未见到小皇子,心中想念得紧呢。”

    “也好!”赵续笑了起来,拽着赵姮的手,大步流星踏出宫殿。

    赵姮被拽得一路小跑,不动声色地使了几次劲儿,都不曾甩开他的手。

    身后跟着大群宫女、内侍。

    赵姮紧皱着眉头,唯有堪堪忍耐着一路跟随。

    不料到了前殿门口,赵续依旧紧紧抓住她不松手。

    宴上众人见陛下驾临,皆已站起身来。

    “陛下,您快放手。”赵姮焦急耳语道。

    赵续非但不听,反而还笑意盎然地看了她一眼,径直牵着她的手缓缓步入殿中。

    赵姮浑身冰冻一般僵住,并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天子起争执,令一众皇亲、宫人瞧出端倪。

    眼见赵续拽着她经过预先安排好的坐席却没有停下的意味,赵姮使出浑身的力气将手抽出,立于坐席前同众人一齐躬身行礼。

    赵续盯着她被攥红的手背,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快意。

    他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身,落座上首。

    得了皇帝的命令,宴上众人热络起来,美酒、珍馐……接连呈上,更有好舞嘉乐点缀吉庆场面。

    小皇子被乳娘抱着,耷拉着眼皮困顿不堪。

    虽是这样,却没能妨碍称赞声、吉祥话不断。

    赵续自始至终不曾看孩子一眼,目光始终在赵姮身上逡巡着,见她逗弄小皇子时一脸明媚,恨不能将手中的酒盏都要捏碎。

    “小皇子的相貌同长公主很是相像呢,瞧这眉眼、口鼻,外甥肖似姑姑这话还真是不假!”

    赵续呼吸一滞,往说话的人群中看去。

    一个面生的太妃将小皇子抱在怀里,言笑晏晏地同身边人说着话。赵姮满面红光应酬不断,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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