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莹

    一身红装的汪莹在骏马上疾驰,家就近在眼前,她恨不得能再快些,再快一些,万万要让她见到妹妹的最后一面。

    “小澄!”她从马上跳下来,飞奔着跑向小时住过的院落。

    人还没见一个,哭声就已经先一步传到了汪莹耳中。

    她推开门,只见父亲弯腰坐在床边,花白的头发比她想象中更显苍老。

    汪莹扑到床边,颤声呼唤着:“小澄……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那张苍白的脸令人一看就心惊不已。

    “小澄快睁眼看看我呀,你不是跟姐姐最亲了吗?”汪莹握起那只还带着余温的手,不禁痛哭起来。

    见大女儿泪水滂沱,如石雕般僵硬的汪老将军动了动,把汪莹挡在床外,“泪水莫要落在小澄身上,别让她走得不安心。”

    他拍了拍汪莹的后背,将她搂在怀中,“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小澄也是,她临终给你留了句话,要你万事随心。”

    汪莹只觉痛入骨髓,她强忍着说道:“我要亲自给妹妹穿戴。”

    汪老将军顿了一顿,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他将早就备好的寿衣交到汪莹手里,默默离开。

    汪莹用手背抹去泪水,缓缓揭开汪澄身上厚厚的被子,被那副瘦骨嶙峋的身体刺伤了眼。

    她谨记父亲的话,不敢再落一滴泪。给妹妹穿衣,她轻车熟路,从汪澄三岁开始,照顾妹妹衣食起居的任务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汪莹从枕下摸出发梳,轻柔地给妹妹整理头发,“小澄别怕,姐姐给你梳一个最可爱的发式,等你到下面见到了母亲,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你。”

    看着少女死寂的面容,汪莹毫不费力就能想象出妹妹曾经的笑颜,一切属于她的气息、声响……如今都已随着消散的温度而逝去。

    汪莹站起身来,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姐姐记住小澄的话了,我会保重自己,照顾好父亲,你安心吧。”

    苦涩的泪水滑进汪莹的嘴里,她推门走出去,对着负手立在院中的身影唤道:“父亲……”

    汪老将军转过身,低声问:“好了?”

    汪莹艰难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出院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她却浑然不觉。

    下人捧出了丧幡,汪莹见不得那些扎眼的白,痛嚎一声,冲到坐骑身边,不管不顾地冲出汪府。

    天色渐渐暗下来,汪莹仍旧未停,她一路向前,全然不管跑出多远,只要一直跑、一直跑,失去亲妹的阴霾就能被她甩在身后。

    周围风沙渐起,她在极度悲痛中甚至隐隐听到了地府索命的阴森之声,“阎王爷!你把我的命一同锁走吧!”

    汪莹从马背上摔下来,匍匐在地上,身上传来撕裂的痛楚。

    “就让我这么死了吧。”她在小澄面前的承诺瞬间就被打破。

    四周寂静无比,汪莹身上的旧伤发作起来,令她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那阵“索命”的声音愈发逼近,像招魂的铃声,又像“嘚嘚”的蹄声。

    “汪莹!”

    那只“鬼魅”冲过来,将汪莹抱在怀里。

    “是你啊。”汪莹缓缓睁开眼睛,眸中映出褚凭则的身影,她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我还以为是阎王爷身边的小鬼儿呢。”

    “对!我就是小鬼儿,我就是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你。”褚凭则一边吼,一边紧张地查看着她身上的伤口。

    汪莹吐出口中蓄起的血液,使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我不用你管!”

    “我妹妹死了!”汪莹眼中含泪,声音嘶哑,“我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你离我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褚凭则站在原地,神色十分受伤,低声说道:“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办法答应你。”

    汪莹苦笑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因为我心里藏着一个人,她却不愿意接受我。”

    褚凭则落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像万斤重担,拴在汪莹的身上。

    “阿莹,我没有做错什么,求你别恨我,我求你,不要在我身上安这么重的罪。”褚凭则闭上眼睛,不愿再一次看到汪莹无情的背影。

    想象中的离去声并未传来,他缓缓睁开眼,对上汪莹大起波澜的目光。

    “小澄说,要我万事随心……”汪莹默了一瞬,“可我的心已经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随心。”

    “当我被那群畜牲扔在敌军中的时候,当我的脸被烙上耻辱印记的时候……”她的语气逐渐冷硬起来,“如果我能追随本心,那我身后的鬼魂早就堆成山了!”

    褚凭则的眼泪落下来,消逝在黑夜中,没有留下一丝亮光。

    “阿莹……”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在意?”汪莹厉声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他们迟早都会遭报应!可是我等得太久了,报应来得太晚了!”

    她擦干嘴角的血迹,毫无顾忌地笑起来,“我又不想死了,我要亲眼看着那帮畜牲下地狱才能安心。”

    这番豪言壮志终于耗尽了汪莹的最后一丝力气,她呕出大口的血,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褚凭则疯了一般冲上去,险险接住她的头部,“你猜错了,我要说的是,你的仇我会替你报,我会同你一起,把他们千刀万剐!”

    汪莹笑了笑,眼角重新变得湿润,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只是你不要答应白襄的提亲,让他下地狱的方法多得是,他不配糟践你的婚姻。”

    “我自知也配不上你的喜欢,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狠狠地打我、骂我,你就继续把我当成一个不成器的下属,这样就够了。”

    在这番异样的“告白”中,汪莹彻底失去了意识。

    褚凭则擦去泪水,坚定地将汪莹抱起放在马背上。他牢牢地护住她,纵马往回赶去。

    “阿莹,你实在是没有眼光,为了一群猪狗,错过我这么好的男人。”

    褚凭则放肆地笑起来,原野中回荡着的尽是他隐忍依旧的心酸与艰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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