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上元节前日,大晴。

    朱雀街上因这好天气而熙攘起来,一辆华盖朱顶的马车在道中缓缓行驶。

    马车车轩处的帘子一直未落下,陆迢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李去疾,这人全然未觉,仍是那副痴痴的神情望着窗外。

    若时安非他好友,陆迢真要赞秦氏女一句好本事,都两日过去,还能叫人念念不忘。

    “昭行,这几日你酒席不断,不若我们今日去喝喝茶。”李去疾终于放下车轩的帘子,“安善坊那处有一家茶馆,说是一个道士开的,他家的梅花茶在京城出了名,存松上之雪,煮寒冬之花。不若我们今日一起去看看。”

    去安善坊是假,路过那御史府是真,陆迢提唇一笑,并不戳破,“好啊,只是不知这冬日能开出什么好花。”

    积雪初消,道上还有些泥泞,街道司的人穿插在巷陌间清扫着未化干净的残雪。明日就是上元节,街上到处都要出摊,因此派出来的人手也多。

    路过御史府外时,马车行的更慢,李去疾早早掀开车轩处的帘子。

    御史府的门难得开了道缝,这两日府上未再出什么事,秦霁在深夜总能听见外面的巡逻动静,因此安心许多,也敢睡着了。

    如此以来白日便没有那么乏累,秦霁惦念着上元节,昨日拆开家中去年的旧灯笼,琢磨许久,将将才做成两个新的。

    她们一家不拜神佛也不拜道士,唯一看重的是年节习俗。

    上元节挂灯笼,可祈团圆幸福。

    若非要信些什么,秦霁信的大概就是灯笼。毕竟这前十六年,她过得一直很幸福。

    以前是父亲和母亲亲手挂,今年家中只剩下秦霁一人,灯笼还是要亲手挂的。一家人即便不在一处,也总是互相惦记,灯笼看见自己,或许就会保佑她们一家人早日重聚。

    母亲在天上也等着这盏灯笼吧。

    秦霁爬上梯子,彩儿在下面扶着。她今日没带帷帽,只覆了一层浅粉面纱,越往上爬梯子越晃,秦霁不敢往下看,只牢牢抓着梯子两边。

    一抬头,还差着好远。秦霁一时有些腿软,咬咬牙又爬了两级,黑色的瓦顶笼下一片阴影。

    “给我吧。”秦霁向彩儿要灯笼,一开口嗓子都在发颤。往下看的一瞬总觉得自己要掉下去。

    灯笼递到手中后秦霁更加寸步难行,没有两只手扶着梯子她根本不敢动。

    秦霁欲哭无泪,她缓了一会,不放心地嘱咐,“彩儿你扶稳些,上面好高,我总觉得在晃。”

    “放心小姐,大不了你摔下来我垫着。”

    秦霁听后锁眉,更加不放心,但害怕总算少了些。她一手紧紧握住梯子,在细细的梯木上踮起脚,另只手拖起灯笼底往上凑。

    彩儿在下面给她看位置,“往左边靠些。”

    “咦。”彩儿后退两步,“哦,是右边,小姐你再高一点就能够上了。”

    灯绳与房梁上的挂钩总是擦着过去,只差一点,秦霁试又往上踮了踮,鞋尖在细细的梯木上着力,不自觉的颤动。

    灯绳在钩子周围绕了两三圈总算套了进去,秦霁踮的腿酸,放平身体时忘记脚下只有一根梯木,骤然失了重心往后倒去。

    胸口有一瞬的急停,紧接着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是撞,不是掉。

    头磕得实在是太疼了。

    秦霁闭着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放了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李思言,只有扑扑跳动的心口才能证明刚才确实发生了些什么。

    “谢谢。”秦霁在男人冷淡的气场下心虚地咬住唇瓣,“大人来有事?”

    李思言不答,指了指剩下的一个灯笼,问她,“还挂不挂?”

    “我自己来,刚刚只是不小心。”秦霁小心翼翼解释,生怕这人是找自己算账。毕竟她前几日虽然没去找李尚书,但确确实实坑了李去疾。

    李思言从她身侧走过,搬起梯子放到了另一边。

    在秦霁身后,华盖马车重新往前驶去,木制车辕压在未化的积雪之上,碾出冬日呼声。

    秦霁回首看去,正对上马车内男人轻勾唇角,车轩处的帘子随即被放了下来。

    这辆马车她前几日才坐过,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有这么一眼,但这次没有白纱的遮挡,秦霁仍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恶意。

    她转过来,李思言仍站在梯子旁,秦霁微怔,这是要帮自己扶着?

    她没多忸怩,有这么高的人站在一旁,秦霁这回稳稳当当地挂好了灯笼。

    下来时被李思言扶了一下,手划过冰凉的袖甲,熟悉的声音落进耳中,秦霁忽而福至心灵。

    她笑眼弯弯,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低声道:“谢谢你,李思言。”

    李思言脚步顿了一瞬,头也未转地走了。

    安善坊的茶馆设有两楼,一楼只有简单的茶水,梅花茶只有二楼才上。

    李去疾心不在焉,落在了陆迢身后。

    茶馆二楼分有四处,俱以红梅墨枝插屏相隔。

    陆迢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赵望见状找到小厮,将剩下的左右两处包圆,留下最远的一处给旁人坐。

    他出手大方,小二赶起人时也方便。“今日的茶不收您钱,客官可否换个位置。”

    不多时,周边就清净下来。今日无风,阳光投进此处,倒是个闲坐的好地方。

    一个穿着旧道袍的男人上前来给这二人泡茶。

    陆迢看了会儿,一切都是平平无奇,挑眉,“这就是梅花茶?”

    面前两人衣着华贵,仪表也是不凡,男子来时便提心吊胆,再闻此话手都抖了一下,没敢像往常般耍滑头。

    “回这位公子,这盏中的是苏州的虎丘茶。梅花茶是我们茶馆的名字。”他解释道,见陆迢漠然瞥向窗外下边的红梅,道袍男子视线也随之转去,连忙开始找补。

    “我们茶馆正是因这株梅得名。凛冬数枝去,红梅墙角开。好些年前御史大人也夸这梅开得好,还来此买过一株回去种呢。”

    “哦,你们京城人真会做生意。”陆迢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一句。

    这可不是什么夸奖,道袍男子听了这话,讪讪不知所以。

    随后座上男人一个眼风扫过,他忙哈腰退了下去。

    梅花茶的梅花不在茶里,而在窗外。

    暖阳化雪,红梅别冬。

    这茶馆外筑了一道篱墙,红梅被拦在里面,一阵风过,枝头的红色骨朵便被吹落些许,人从篱墙外经过,片花飞舞,很有一番冬雪寒梅的意境。

    在二楼窗边能将此景全纳入眼底,这梅花茶也不能算全是假的。

    陆迢悠悠端起茶盏,就闻面前人叹了声气,晃起杯中舒卷的茶叶。

    “昭行,你几时回去?”

    “上元节过完便回金陵去了。”

    李去疾微微锁眉,“圣上这回升任你为知府,这下可有的忙,应天府辖有七州,单单是单州的文章就不小。里面所牵扯的人也是盘根错节,不好下手。”

    “近日回京的那个陈天水,圣上有意要将他派去你那边做通判,你可小心些,此人奸滑无比,仗着有个当贵妃的姊妹不知惹多少人头疼。若是……唉,罢了。”

    若是秦御史在,他不会让这样的肖小去祸害地方,京中权柄在握的人何其多,对此人也是个约束,若是走去了地方可就不好说。

    李去疾又想起了秦霁,他现在连对她伸手也做不到。

    陆迢掀眼瞥向窗外,不慎在意地抿了口茶,淡声道:“任他来便是,我亦有不少好亲戚。”

    李去疾展眉一笑。

    话虽没错,可他哪里是靠亲戚的人。

    “万事小心。”

    *

    上元节夜,金吾不禁,城门大开。

    秦霁早早地将彩儿打发出去买花灯,自己已经换好装扮,翻出早就备下的行囊。

    这一夜,天有月色溶溶,城中有灯火万千。

    月色花光,在雾霏中融成一片,街道上人头攒动,举起衣衽便能连成一片帷幕。

    酒肆灯烛,各出新奇,吆喝着四处而来的游客。

    城中的开宝,景德,大佛寺外都设有乐棚,放万姓入内烧香,作乐燃灯。而贵家的车马则鳞次栉比往南而去,游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大殿前亦设有乐棚,禁军的乐人在此吹弹,两侧的廊下挂有诗牌灯,年年换新。陆迢侧目,左边题的是“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①

    寺内资圣阁前供奉佛牙,阁外设有花灯。陆迢进里烧完香后去了放水灯处,他二叔家的堂弟陆迩已经提前占好了看席。

    “大哥。”陆迩挥手招呼,提了两盏荷花灯看向他,“你放不放?”

    陆迢还未走近,河边就哄闹起来。盖过喧闹的一声咕咚落水后,众人齐齐围向一处。女子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今日先给你这个王八蛋放水灯!”

    一众人劝阻,“县主!县主不可!”

    又是接二连三的咕咚落水声传来,水中的荷花灯都翻了好些,

    陆迩转头回去看热闹了。

    ……

    等到人群被拨散,陆迩仍旧目瞪口呆站在一边,陆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水的原是那日酒宴上的人。

    多嘴多舌之徒。

    陆迢收回目光,拍了拍陆迩的肩。“走吧。”

    两人放完花灯后回去路上,陆迩仍未能回过神,他有两年未来过京城,这次一来颇觉新鲜,喋喋不休地在陆迢耳边唠叨。

    先是将这城中新鲜玩意夸了个遍,又将其与金陵做了一番比较。好一番啰嗦后又说起了京城中的女子。

    “大哥,这京中女子实在彪悍,竟因着口舌之争就将人往水里推,若非旁人拦着,恐怕这县主真会叫这公子溺在水中。”

    陆迩心有余悸,“大伯还说要给你选京城的女子为妻,我看还是咱们金陵的好。温声软语,婉转似水。”

    “她做得倒也不错。”陆迢转头看向路边军巡铺去灭火的卫兵,在陆迩疑惑时补充道:“话密的人就该多呛些水,省得说出来别人不爱听。”

    陆迩向来慢半拍,点头附和道:“大哥说的也对,这祸事本也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好端端地当着人说什么发善心替秦家大姑娘放一盏,哪有这样咒人的。”

    他说完陆迢没应,目光落向四周,旁人都在驻足回首——西面两条街外的永昌坊处好大一片火光,浓烟滚滚上冒,几乎要点亮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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