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着顾家人坐下，又打开电视，齐婶进到里间找出之前剩下的已经有些积灰的一次性杯，又拿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叶，她打开盖子正要倒茶叶，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自然不是不舍得，只是一直没人喝，放得着实有些久了，不适合。
她倒好几杯开水，正好司机进来，便帮她把水端了出去，出去时司机一顿，转头，“齐婶，不用这么忙活，他们……”
司机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瞧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打算自已和齐婶阿念说，他要是提前讲了，惹了他们不高兴可不好。
齐婶抓出一把饼干放盆里，头也没抬，“他们怎么？”
“没什么，你忙你的。”
司机丢下这句话，大步走出去。
“搞什么，说话说一半，这不让人难受么？”
齐婶嘟囔一声，在柜子里翻翻找找，勉强凑好一个盘，才端着盘走出去。
电视里的人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客厅里的几人却没半点笑容，桌上的水也完全没动过。
齐婶看了一眼，端着盘子的手微微用力，面上带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不周了。”
“是我们没提前打招呼，”顾母摆摆手，站起来说出了自已的来意，“我们这次来，是为了阿念。”
之前司机说过，齐婶并不意外，不过，这都还没见过阿念呢，就叫得这么亲呢，是不是有点太过自来熟？
“齐家婶子，我们……是阿念的亲生父母。”
什么？
齐婶扶着桌子，瞪大了双眼，“亲生父母？”
“是的。”
顾父点头，简单的与她解释了当初抱错的大致情形。
“可当初阿念是被人丢弃在路边，才被我捡回来的。”
齐婶不大明白，不是说是抱错吗？那为何当初的阿念会被人丢在路边？
她当初也让人找过阿念的亲生父母，并没有什么结果，这才把阿念养在了身边。
“这……我们现在还没查清楚当初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顾母有些尴尬，“但阿念确实是我们的女儿。”
齐婶看着顾母，脑子一片混乱，难以消化这些信息，她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又问，“可是你们都没有见过阿念，是怎么知道阿念是你们女儿的？”
“学校每年都有体验……”
为了找齐念，顾家也是花了大力气的，当初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掉换的，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查不出什么结果，他们只能大海捞针一样将这个年龄段附近的孩子一一排查，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这才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齐念。
顾母简单的说了下其中的艰辛，一脸诚恳的看着齐婶，“我们是真的想要找到阿念。”
面前的人真挚诚恳，齐婶却是更觉得脑子混乱极了。
阿念的亲生父母……
怎么就找来了？
这么多年，她以为……
她原以为这一辈子，她就和阿念相依为命一直过下去了，却在这个时候，他们找过来了
他们找来，是要带阿念走吗？
这个猜测一出，齐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耳边似有无数声音吵吵闹闹，她扶着头，几乎要站不稳。
怎么可以……
齐婶的模样让顾父顾母皱了皱眉，看她这模样，他们要带齐念离开，怕是不容易。
双方皆不说话，气氛一时凝滞。
司机见状赶忙打和，拉着齐婶笑呵呵的冲顾父顾母道，“齐婶和阿念相依为命多年，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有些受不了，我和她好好说说她就能想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齐婶往里屋走去。
几个大人都在为齐婶似乎不大愿意接受这个事情烦心，顾朝却懒得在再屋里待下去，他可不像他父母，对这个被抱错以致于错失十几年光阴的姐姐颇为期待，他纯粹是有些好奇，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姐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站在树边，看着面前不大的二层小楼，想到这里离最近的小镇的距离，有些烦躁，这地方实在太偏僻了。
顾朝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去的时候齐婶已经重新回到了客厅里，神色不算太好，和顾父顾母说着话，当然，说的都是齐念的事情。
顾朝对于这个被掉换的姐姐不像他父母那样怀着满腔的愧疚和期待，更没什么耐心听他们说那些话，他走进来冲司机道，“你们这厕所在哪？”
厕所？
“在这边，”司机带着顾朝到屋子旁边的一个简陋小房子旁，“里面就是厕所。”
顾朝站在外面，第一眼就有些嫌弃，不过他本身对这乡下地方也没多少期待，而这厕所从外形上来看也不算特别糟糕，他抱着忍一忍的心态走了进去。
然后……
“呕！”
“呕……”
顾朝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胸口，脚步凌乱的走了出来，这厕所，怎么是这么个样子，脏死了，脏死了……
一想到刚才所看到的画面，那一只只不断蠕动的蛆……
“呕……”
顾朝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他扶着腰慢慢直起身，就看见一只公鸡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它高高的昂着脑袋，带着一股莫名的凶煞之气。
顾朝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随即一阵羞恼，他居然被一只公鸡给吓到了，再又想到自己来这碰到的糟心事，莫名的冲动让他随手拾起地上的石子朝公鸡砸了过去，发泄般地骂道，“让你挡我路，让你吓我，这破地方，连一只公鸡……”都这么讨厌。
“喔喔喔……”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公鸡扑到身上，重重的啄了下来。
温热的毛发带来莫名的黏腻感，肩膀上传来一阵疼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顾朝直接跳了起来，脑袋已经无法思考。
“啊啊啊，给我滚开，你这该死的公鸡……”
顾沅芷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闹剧性的一幕，顾朝在这里居然被一只公鸡弄得上窜下跳的这么狼狈，难怪后来一有人提到顾念养母家他就这么反感。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顾沅芷模糊的猜测着，就听一阵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是顾念。
却是她从没见过顾念。
担着满满的两箩筐东西，一身耐脏的黑衣，袖子和裤脚都高高挽起，脚上没有穿鞋，就这么踩在地上，她一手扶着扁担一头，一手擦了擦汗，后来被顾念爱护的极好的一头长发有些凌乱的扎在脑后，她微微偏头，脸上洋溢顾沅芷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这是……
顾念？
那个一见面就对她横眉竖眼，后来更是不断挑她刺，毫不客气叫她冒牌货，叫嚣着让她滚出顾家的顾念？
那个离开顾家后强大冷冽，轻而易举将她所有努力化为乌有的顾念？
她最开始，居然是这样子吗？
顾沅芷有些恍惚的转头，看向旁边的孟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顾念，她原本竟然是这样的吗？”
孟琼负手而立，看向那边已经开始争执起来的两人，“不是这样还能哪样呢？”
一个几乎没什么亲人的寡妇带着的一个孩子，不是如此，又还能怎样呢？
“我没有想到……”
这样的顾念于她而言，太过不可想象了。
她从来不知道顾念原本是这模样，从来不知道顾念原来也会笑得那样灿烂。
顾沅芷收紧了手指，忽然开始有些慌张起来，“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原本就不是她的家，原本就不是她的身份，她却贪心的在一切真相大白后还妄想留在那里，掩耳盗铃般的觉得那样于顾念而言根本不会有影响。
可是……
“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顾沅芷攥紧了自已的手，又忍不住为自已辩解，“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那个时候也才十几岁，还在上学，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生活，我离不开顾家……”
她还有学业要完成，如果靠她自己的话……
顾沅芷闭了闭眼，她不想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所以哪怕处境再尴尬，哪怕明知不该，她还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待在顾家。
孟琼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她。
顾沅芷却是后退一步，神色间隐隐带着些癫痫，“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看不起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可这一切是我想要这样的吗？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啊……”
“你们都觉得她无辜，可我就不无辜吗？我那个时候那么小，我懂什么？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啊，可为什么到最后却要我承担后果？”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从始至终，我只是想要好好活着而已，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达成？”
孟琼却是笑了起来，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他人看不分明的沉郁，“你管这叫简单的愿望？”
这个世上，最难不过……好好活着。
多少人拼尽全力也不能做到。
这不是吗？
顾沅芷咬唇，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除非幸运的始终有人相护，否则这个世上，又有谁是活的轻松的。
莫名的心慌袭卷而来，顾沅芷牙齿下意识的用力，唇间传来一阵刺痛，她努力压下这一阵阵上涌的情绪，转头去看那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