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元和三十二年福宁殿

    万千烛火带动宫殿内的憧憧人影,裁下一张又一张无眠的侧脸,几位仕女依次从里殿的床榻上有序地接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熟稔地仿佛像是盲人一般,双目失神,众人好像完全看不见,此刻侧躺在床上正呕出鲜血的男人,正是当今九五之尊的陛下。像是早有演练过一般,她们头埋得极低,步履细碎,殿内只听到她们细葛红焦的罗裙抚过地面的声音,尚宫大人早有吩咐,这段特殊时间要是还舍不得自己的小命,就要舍了眼耳鼻舌身意,只专注于眼前的活儿。

    突然几声泣哭声传来,在这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突兀,其中一位年轻的宫女都已走到殿门口了,终是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拧过身去,抬头望,此时只见一位女子背对着她,正跪在殿中央,头顶的银质花型冠随着她的抽泣而上下起伏,一身紫灰色绉纱镶花边窄袖裙,搭配着花纹对襟褙子,显出她极为消瘦的身量,配合着她现委顿在地的样子,光是背影就显得很是动人。

    此时,旁边一位年长些的女官连忙用眼神打断了这名宫女的打量,并示意她出殿。

    殿外,却还未等到女官发作,负责该名宫女的女史已是扑通一声得跪在了玉阶上: “刘司闱,这宫女原是裴家进献进宫的双生子里的妹妹,姐姐病死了,只留下她,也是个可怜孩子,这次是她不懂规矩,我领回去定会严加管教,请求您高抬贵手饶她一次。”

    刘司闱瞄了一眼身下已抖成个筛子一样的小宫女,本想小作惩戒,又想起尚宫大人一再叮嘱:“这几日切勿多生出事端来。”,不耐地摆摆手,便示意她们二人退下。

    早已不是这样不谙世事的女小孩了,想起自己入宫的年头数,刘司闱眼神都渐渺远起来,她虽隐隐有意识到这宫殿的主人怕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金商凄辰,若是配合着这样的大震动发生,人便应该像灾害前的动物一样,耽忧自身难保,慌不择路地另寻出口,但她凭借着一股敏锐,感知到整座宫殿的一种平静,对,一种超脱的平静,就好像,整座宫殿已等候这番震动,等候了非常长的时间,临近了,甚至渐渐开始雀跃起来。

    这样的敏锐,对着殿内正在垂泪的女人却是全然失效,她看不懂那位大人,自打她头一天入宫,教习司的人便对她警告过:“这后宫的第一要事,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触这位的霉头。”

    这位说的便是容目窈了,她生父是容氏青刍,乃当今天子靳帝的义兄,官家登基之后,官拜枢密使兼骠骑大将军,主掌军政,却没想到元和六年便牺牲于溧水一战,官家甚哀痛,大病一场,罢朝多日,随后便并下令将他的牌位置于皇宫中的昭勋阁内,以彰其战绩。

    容将军身后,便只留了这一个女儿,官家便收养了她,封之为宗姬,亲自赐名,养于当时的姜贵妃身下。绫罗钗凤,轿撵下仆,她的规制一概都等同于帝姬。后几年,官家甚至不惜逾制,为她单辟出一座停云殿,朝野俱惊,御史上奏,都没能影响她的风头一时无二。

    如今这几年,容目窈更是仗着靳帝的这份殊宠,放浪形骸,为所欲为。后宫众人都知道,自去年起,停云殿便散了所有的仕女,只收侍从了,无论是服装宝藏,簪珥花典,进膳先尝,掌灯炳烛,服侍这位宗姬的,尽是年轻的男人,联想到巾栉膏沐这些贴身的照料,难免不令人想入非非。

    难听的传闻一经编造,头几个爱咬舌根的宫女,便先后无理由地暴毙于后苑的池子里,皇后只吩咐将那些凉了个透的尸身先处理了,后又抓了几个掌事儿的女史说是要调查事因,人带走后便再无音讯,事情也不了了之,这些人究竟是被贬去了尼寺,还是死了,再没人敢多议论一句闲话。

    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打更的响鸣,已过了人定,想来现在已是二更了,刘司闱连忙收了思绪,想着要去向尚宫大人交差,抓紧了几步,并向宫廷更幽深处行去。

    “看今日这殿内呕血的情状,较之昨日是更严重了,官家恐是。” 话说到这头便顿住了,见尚宫大人似是陷入了沉重的思量之中,刘司闱又连忙补了句轻快的: “师傅,今天宗姬也来了,哭得甚是伤心,人都说君恩好似流水,最是难以存续,想来是感念日后,滔天的恩宠怕是不能为继了。”

    只见陈尚宫眼神遥遥,对着晚空寂寂地叹了一句:“她又哪里会是在意圣恩的人?”

    此时殿内,在烛火的掩映下,只见女人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支起委顿的身子,走到床前,看着眼前躺着的中年帝王嘴唇尚且还沾着一丝血迹,试图努力嗫嚅出一些词句,随即便发出一声轻笑,只是这笑声实在太轻太轻了,桌上烛芯的爆破声便足够将其盖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随后女人便轻轻开口:

    “把姜贵妃请来吧,就说爹爹实在是太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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