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173年1月16日，院里少有花开。”

    “骤见雪来，知是实验中心为之。”

    “南昭，闲笔。”

    女人放下笔，拢住垂在腰间的银发，推开窗子向外看，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冻得猛一哆嗦，一双绿瞳盈盈，隐约氤氲了些水汽。她有些困倦，只想倒头睡它个昏天黑地，伸手挡在唇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站着发了会呆，被吹冷了才回神，跺跺脚关了窗。

    白而不苍，景中有骨。高树承雪，霜挂满枝。

    是以往难得看见的安宁，好在近些年也算常见了。

    桌子上的通讯器滴滴作响，一个投影显现出来。“白统南昭，速至方舟，会于天阁，有要事议。”是一张严肃的脸，语气生硬，毫无音调起伏。

    “真该建议他们下次换一个和蔼点的智能通知形象了。”睡不成觉的倒霉打工人喃喃道，指尖抚过头上玫瑰花发饰，黑色从发尾一路乖顺地攀爬至发根，银色潮水般退去，瞳孔色泽也逐渐变暗，直至普通的深棕色。南昭扣好腰间的紧身皮带，仔细整理好白色的长裙摆，强迫症似的抚平每一个褶子。“说好的放假呢，又占用我的休息时间。”

    她家离方舟近，步行反倒比乘车方便。

    方舟，联邦内的最高执政兼行政机关，位于城市正中心，实验中心作为综合性机构，便隶属于方舟。至于天阁，就在方舟的顶层，是联邦高层的会议室。

    街上熙熙攘攘并不冷清，或许是因为难得下这场大雪，又碰上休假日，大家便都出来赏景，顺势就围在一起，听人在拆了一半大楼的废墟上高歌。他举着形状怪异的物什敲击在废弃的金属上，声音层层扩散开，甚至惊扰了簌簌而下的雪片。“这颗星星的灵魂在洪流面前陨灭了，我们今日才得以站在这里，得以站在人类的土地上，去仰望一颗破碎星星的万丈光芒……”

    大屏幕上的全息投影活灵活现，手持话筒的人轻声吟唱，“今天这颗星星死去了，明天将有更多星星死去。而活着的，将在星星的照耀下，赴死往生。”

    未免过于消极了，没记错的话，最近局势还算明朗啊。南昭三步并作两步，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巨大挂钟，在心中叹了口气。今时今日，尚算安定，此情此景，却实在是……

    “实在是令人咋舌。真应该向普罗米修斯那些老人家门参几本，是吧？”来人面相清冷骨相卓绝，目含桃花水色淋漓，眼里是金属质感的冷灰色，右眼旁一颗小痣驰魂夺魄，发丝微卷，下至颈侧，黑色军服熨帖，披肩长至大腿，金色流苏微晃，腰间银色皮带上一朵玫瑰扣居中，白裤黑靴简洁得体，肩宽腿长腰身笔挺，身上线条无一不干净利落。“全国性教育总机关呢，也该有些事情做吧。”

    “黑统冕下，您这未免也过于郑重了吧？”南昭侧身微俯算是问好，往一旁走两步为他让出一条路。“请。”

    “我刚刚开完一个表彰会，从黑塔赶过来的。命令下达得太突然，我没时间换衣服。”他猛地凑近，略一挑眉，“怎么，尊贵的白统冕下，现在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他软下声音，身上的疏离冷感如烟散去，“我错了，我上次不该偷偷出去巡逻。下次一定不会了。”

    “赵齐谨，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南昭一阵头疼，指指远处的巨钟，又用眼神示意这人去看不远处的巨型舟状建筑物，“大卫还在等着我们，别磨蹭了，快点走吧。”

    他们并肩而行，漫天飞雪纷纷而下，落在发梢肩头，融于肌肤衣摆。

    当然，会有时不时的闲聊，虽然只是毫无疑义的口水话。

    “南昭，你们白塔最近有没有研究出一些新东西啊？”流苏随着迈步的幅度轻微晃动，赵齐谨与她保持着半臂长的距离，眼睫翕动，慢条斯理地褪去白手套，露出泛着红的分明指节。“有空带我去参观参观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南昭上前一步，对准瞳孔扫描仪，踏入打开的门内。她回头，深棕色的瞳孔定定地看过去，“我最近在参与一项保密工作，顾不上他们，现在都是祁安在负责管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让他……”

    扫描仪滴的一声，温和女声道：“尊贵的黑统冕下，您已通过身份验证，该验证将于十五秒后失效。”

    “我介意，非常介意。”大门在赵齐谨身后缓缓合上，他跟上去，表情严肃，“我不喜欢他，尊贵的白统冕下。我可以等到你的保密工作结束后再去重新参观白塔。我一点都不着急的，就不用麻烦日理万机的第二负责人了。”

    透明的磁悬浮游梯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线路中朝任意方向运行，它们的背后是浮雕的破浪方舟，上面站着有一张模糊面庞的人，一眼望去，整个游梯所犹如一幅巨大的绘景。

    游梯内安静又平稳，南昭用指尖戳了戳全息投影出的小猫，小东西软软地叫了几声，享受地蹭蹭。“你别皮了，白塔的路你闭着眼睛都会走，难道还需要人带着你吗？”她叹口气，浑身的懒散劲随着游梯的攀升逐渐褪去，表情寡淡起来，“大卫这次叫我们来，是跟十字会有关吗？”

    赵齐谨不说话，极轻地笑了，眼里晦暗不明，“帝国那边来人了。而且，据我所知，公盟的人也在路上。”

    游梯行驶至位的声音和感叹声同时响起，“看来，是要变天了。”

    透过透明的玻璃，依稀可以看见地面上嬉笑玩闹的孩子，有人雪中漫步，有人静卧雪上。

    这是一代又一代人拼命守下的的安宁。

    哪怕山雨欲来，哪怕风暴暗蕴。

    总会有人挡在最前面的。

    “小赵，昭昭，你们来了啊。”男子靠着宽大的黑椅，眼角处细纹乱攀，隐约可以看见两片乌青，下巴上的胡茬密密麻麻。明显是操劳过度，压根没时间打理自己，“让你们见笑了，我实在是太忙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快坐，快坐。”

    南昭和赵齐谨同时欠身，低头应话：“好的，大卫。”

    椅子上都铺设了软垫，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小糕点，茶香四溢，热气腾腾。

    两人默不作声，静待大卫说话。

    “先吃点，都还没到呢。”大卫笑了，摸索着从抽屉里摸出了剃须刀，一摇一摆地走向另一扇门后的套房，声音远远飘过来，“待会还要会见客人，可不能失了仪态。我得收拾一下自己，如果这期间有人来了，还劳烦你们这两个孩子替我招待一下。”

    南昭端起小瓷杯，茶面波纹四漾。“普罗米修斯的专家们考古功力见长，最近古星史的失物再造做的是越来越好了。”她眼里水光点点，抿了一口茶，“真是好啊。”

    “嗯。”赵齐谨闭眼，扣了扣桌面，“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被敲响。

    把手转动，发出“咔嚓”的声音。来人推门而入。

    “白统，黑统。好久不见啊。”来人温文尔雅，穿着一身休闲装，驼色围巾被他拿在手里，视线落在屋内表针上，“看来我来得不算太晚，毕竟客人还没来。”

    南昭放下茶杯，起身相迎，“易先生，真是好久不见。”她平静问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次我遣人送去的机甲零部件可还好用？”

    吐槽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明明上周开大会才见过了，你们两个怎么看起来像几年没见过面的陌生同事一样。还白统、黑统、易先生，我们难道不是可以直呼姓名的交情吗？”赵齐谨说归说，到底还是站起来跟易未净握手，“易先生，好久不见啊。”他引着易未净坐下，嘴角上扬得恰到好处，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礼貌地互相问安。

    一个两个装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演给谁看。

    客人敲门进入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这幅兄友弟恭的温馨场面，长袍下的指尖颤了一下。藏青色袍子连着的帽子几乎快要遮住他的脸，一双眼睛冷而清，瞳孔近乎纯粹的黑。“你们好，我是来自帝国的使者。”

    他顿了一下，“我是钟铭。”

    “帝国利器，所向披靡。”易未净开口，一只手撑住下巴，“我听说过你。”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妥，他补充道：“钟统帅威名远扬，实在令我敬佩不已。”

    钟铭终于直视他，冷冷地看了半天，淡然回话：“叫我钟铭就好，我不习惯别人叫我统帅。”

    一个人挡在他们两个之间，南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钟铭，你好。请这边坐。”她温和解释道，“很抱歉，大卫去更衣了。还请你现在稍等一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吃些糕点，喝一杯茶。”她看着钟铭坐下，“我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帝国暂时还没有的，建议你尝试一下。”

    赵齐谨在一旁，终于算是正经起来，收敛了笑容，沉声介绍：“你好，我是黑塔统领赵齐谨，她是白塔统领南昭。这位易先生，是实验中心的首席顾问，易未净。”

    钟铭又低下头，帽沿下的表情让人看不太清。“我知道了，谢谢黑统冕下。”

    “希望后续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都是好听的客套话。

    “自然会的。”

    里门再次打开。

    大卫精神抖擞地走进天阁，看起来颇有几分慈祥的意味。“看来你们都聊得很好啊。那我就放心了。”他走到钟铭身边，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钟使者，我等你很久了。”

    “您叫我钟铭就好。”钟铭漠然开口，鞠了一躬。“尊贵的大卫。”

    “我谨代表帝国，来与联邦达成合作，相信您不会让我们失望。”

    大卫回到他的座椅，深吸一口气。

    “那我们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