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1

    “郊儿,郊儿...”

    殷郊前日在郊外淋了雨,又被哪吒捆得在树上吊了许久,最后还伤了脑袋差点掉下悬崖,此时仍昏乎乎地躺在床上。他一手紧捏着心口,可越想压抑住心中那阵不知所起的钝痛,越觉五脏六腑都被烧得火热,灼炙感冲进头顶盘旋不下,竟是将他往深渊里拉扯着。殷郊极力想睁开眼睛,唤人来给他端一杯水,却发觉自己又站在那处陡峭的石崖边,怎么也抓不住身旁那个满头花白的老头。

    老头说,你父亲随意杀人,根本不配当天下共主,这封神榜绝不能给他。

    殷郊急怒,与之争辩,但赶来的姬发却不肯帮他抢封神榜,只拉着他的手臂用他不懂的眼神看他,他不明白那里面是不是装了某种怜悯,或是隐瞒,但不管哪一种都让他失望。

    他眼看着姬发放走了姜子牙三人,脱力地趴倒在地,愤恨自己没能替父亲留下宝物,害父亲还要继续担忧自焚之苦。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再次清醒时,手下被雨水透湿的土地变成了细腻的琴弦。殷郊抬起头,身边都是熟悉的楼阁与大树。他抚了一首曲子,在沙沙树影下,他看见母亲的眼睛明亮如波,温暖的手轻划过脸颊,问他疼否。

    母亲,我不疼。殷郊放松地倒向那抹纤柔。

    母亲笑得好美,她张开口,嵌着笑意与他说话,但风吹过,方才轻舞的树枝急促狂吼。

    母亲,您说什么?孩儿听不见...

    可母亲只是笑着,嘴唇一开一合,像傀儡一样端坐在那儿,抚摸他的手也缓缓失了温度,变成僵冷的瓷荑。她明明没有动,殷郊却觉得她越来越远。

    “您要去哪儿,带上孩儿好吗?”他哭喊着。

    “郊儿,郊儿...母亲无能,劝阻不了你父王,也没能杀掉苏妲己。我先走了,你不可为我伤心,更不可再为你父王枉顾自己性命。我的郊儿啊,母亲要你活得快乐。”

    殷郊的眼前再次陷入黑暗,这才听见了母亲的未尽之言,缥缈哀婉。

    他终于惊醒。

    2

    崇应恩今日直到月上中天才下执。殷寿昨日召见崇应恩,令她早日建成焚台,以除天谴,今天内卫便来告知,焚台该由最初拟定的百尺之高改为千尺,以尽达天音。

    回营地的路上,她突见一道白影,在王城的高楼屋顶飞闪。她心下奇怪,向守门的侍卫示了令牌,一路跟到了摘星阁前。那白影从围墙跳至她身前,竟是一只通体雪白后坠九尾的赤眼狐,躬身而立,龇起尖利的长牙冲她低吼。她大惊,欲拔剑斩杀,却见殷郊从旁气势汹汹而来,提起手中的鬼候剑便要刺向那白狐。可那白狐身姿极快,直跃向摘星阁之顶,入了殷寿的卧门,消失不见。

    殷郊穿着松垮的睡衣,披头散发,已失去了理智。他向摘星阁追去,不想崇应恩挡在了他身前,狠拽他的肩膀,叫他冷静。

    “殷郊你别去,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提着剑,你父王定会疑你弑父夺权。”

    “我管不了那么多!”殷郊甩开崇应恩的手,两人都踉跄几步。殷郊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峰。

    “我母亲死了,是被苏妲己杀死的!那苏妲己分明就是这只狐妖,若再让她留在我父王身边,定要酿成大祸,父王会理解我的。”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崇应恩用尽全力箍住殷郊,不让他前行。殷郊大口的喘息变成疯癫的嘲笑。

    “崇应恩,我一直将你和姬发当成最好的朋友,但你们全都是叛徒,一个阻止我夺封神榜,一个拦我斩杀狐妖,你们都要害死我父王,都要与我殷郊为敌么?”

    殷郊再无控制,声音在空阔的院中回荡,幸好巡逻的侍卫还没来。崇应恩慌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你以为你父亲是被那狐妖迷惑才会如此?若不是你父亲心愿,狐妖有何缘由要将这朝歌搅得天翻地覆!我告诉你,冀州凯旋宴那日,姬发杀掉殷启也全是你父亲的算计,殷启在那之前就死了,除了他,还会有谁能够做到?”

    “不可能!崇应恩,你背...”

    殷郊的声音戛然而止,崇应恩只看到他眼皮上翻,推她的力骤而消失,直向后倒去。

    然后崇应彪接住了昏倒的他。

    “阿姐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在这打起来了?”

    崇应彪一脸疑惑,但刚才打晕殷郊的动作十分利落。

    “你什么也没听到就把他弄晕了?”

    “我以为他欺负你。”

    崇应恩看着四肢乱摆躺在地上的殷郊,闭上眼睛叹气。

    “先把他带回去,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3

    姬发听说殷郊晕倒了,急匆匆地赶到东殿,进门便见到崇应恩姐弟。他亲自帮殷郊擦了脸和手,替他换了一道药,才悄声拉着崇应恩他们出了房门,屏退奴隶侍卫,站在外间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崇应彪也附和,说是啊姐姐,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崇应恩看着这两个,一个好奇的愣头青,一个担忧的急性子,头痛得直揉眉心,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姬发明了了前后真相,长久盘踞在心里的桎梏松懈了些,抬手帮崇应恩按着太阳穴。

    “原来苏妲己竟是狐妖附体,怪不得殷寿敢这样猖狂。”

    “不过。”姬发的态度转得和夏季的天一样快,转头瞪着崇应彪。“就算殷郊冲动,你也不能打晕他啊,他本就受了伤,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崇应彪白他一眼,说我只在乎我阿姐,殷郊欺负她,我把他杀了你也管不着。

    崇应恩非常熟练地掐断了这种没有营养的争吵,接过话头。

    “接下来怎么办?我怕殷郊醒来还会去杀苏妲己,我们不可能时刻在这里拦着他。他刚失了母亲,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

    “我守在这里,先挡着他,慢慢劝吧。”姬发也有些惆怅,他太了解殷郊的脾性,如今他也不能保证能拦多久。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崇应恩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与姬发轻拥,嘱他万事小心。

    “姜王后死了,殷郊定悲痛万分,你要好好同他说。”

    崇应恩的声音有些哑,姬发知道她是又想起自己的母亲了。

    “我明白,你信我。夜凉,你们早些回去吧。”姬发摩挲崇应恩有些湿意的眼尾,盛了烛光的暖眸为她照路。

    4

    崇应彪送姐姐回了营房,却不肯走,一边点灯一边嘟囔,你和姬发知道这么大的事,居然能瞒着我这么久,到底我和他谁更重要。

    崇应恩收拾着床榻,漫不经心地打趣他闹小孩脾气,却半天没听到崇应彪的回音。

    她这才转过身,看见弟弟面对着烛台,只留给她一个后背。

    “真生气了?”崇应恩绕到他身前,抬头就见到垂到他耷拉到看不见眼珠的眼皮和抿紧的嘴唇。

    “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你们应该告诉我。我长大了,不是过去那个一头热的小孩,我可以替你分担的。”崇应彪看向窗外,避开姐姐的视线。

    “应彪,我不是觉得你幼稚。只是之前我们只知道苏妲己不对劲,却不知道真相,只是个猜测,所以想将事情弄清楚了再告诉你们。你别不开心,我对你从无保留。”

    崇应彪还是不回头,沉默了很久,才虚抱住姐姐,一触即分,点头说知道了。

    “你们是不是想救西伯侯?”崇应彪的神情难得如此严肃。

    “是。”崇应恩答得坦诚。

    崇应彪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他有太多的疑问。如何救?如何骗过殷寿?若西伯侯真能回到西岐,殷寿会善罢甘休吗?西伯侯真的愿意向天下人承认罪行吗?他们,会死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发现这些事自己一个都不怕。

    “西伯侯是个英雄,我帮你们。”

    5

    殷郊半夜醒来时,第一反应仍是下床找剑,守在旁边的姬发一把将他按回床榻。

    “你也要拦我?”殷郊用足了力气,将姬发推开几步远,站在床前,急喘的胸膛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殷郊,苏妲己得杀,可你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杀去摘星阁,你父王已经怀疑你了,你不要轻举妄动。”姬发早就摘了盔甲配剑,张开的双臂告诉殷郊,自己绝无任何攻击他的可能。

    “她害死了我母亲!如果父王知道真相,他不会生我气的!”

    “你以为你父王不知吗?”姬发一步一步向殷郊靠近。“我派人去查过,苏妲己杀姜王后时父王就在场,你猜她为何可以成功?”

    “那他也一定是受了狐妖蛊惑,我更要即刻杀了她,解救父王。”殷郊根本听不进姬发的任何话,他撞开挡在前方的姬发,往殿外而去。

    “姜王后为何死,你还没明白吗?”

    殷郊停住了脚步,握拳的手垂在两侧。

    “父王命我们当庭弑父,东伯侯也死在龙德殿,你母亲是身着缟素,自己带刀去找你父王的。她作为王后,自认未尽劝谏之责,愿以死劝你父王回头。你认为,让我们杀掉自己的父亲,意图为霸天下,也是狐妖的手笔吗?”

    “不是狐妖,还能是如何,父亲从无称王之心...”殷郊的心有些慌,他不敢去细想这段话。

    “我不信你不知道父王的抱负和野心。”姬发决心冒险一次,终于将话挑明。

    殷郊混乱疼痛的头突然被一双手抽去了所有不适,逐渐变得清明,可随疼痛而去的还有一直包裹在某个秘密上的黑布,他躲避了那个秘密近十年,如今他避无可避。

    “殷启也是他杀的,殷郊。”姬发的声音将他往那秘密又推了一步。

    “是你杀了殷启。”

    “我杀他时他早就是死人了,我猜是狐妖附体,牵制他杀了帝乙。可狐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它只懂得吃人肉,到底是谁能从中得益?你父王为何将她留在身边?”

    “若你父王真的是被迷惑,你现在去,不也是自投死路?狐妖会让你父王饶过你吗?”

    殷郊虚脱了,他有些站不稳,幸好双膝跪摔在地的前一刻姬发扶住了他。他顺势掐紧姬发的手臂,再抬头,眼中已卸下了愤怒猜疑,只剩痛苦和恐惧。

    “不管真相是什么,可我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她死的时候,我都不在她身边,姬发,我愧对她,我想她...”殷郊在姬发的搀扶下颤抖不止。

    姬发将他扶回床,按着他的肩膀,同他说,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既已知道了真相,便不会让姜王后白死,不会任他们继续祸乱殷商。

    “也许我父王真的只是被迷了心窍,我会去查清楚。我已经没有母亲了,你们不要再让我失去父王。”

    姬发帮他盖上被子,说了句好。

    待殷郊睡去,姬发站在东殿外的走廊上,远眺西方的夜色,抬手触摸记忆里的暖光。

    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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