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塞北战争告捷,在微寒的草原上凉风阵阵,升起来篝火,围绕在篝火旁边,是载歌载舞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军人。
王爷坐在篝火前面,黄色的火光在他脸上阵阵的跳跃,他的眼睛微微露出笑意,当下属来敬酒是偶尔抬手,端起粗瓷酒碗喝上一杯。
我缩在不远处的军帐旁边,身着男装,即使在军中厮混了三年,但依旧放不下脸面,与男子一起心无旁骛的喝酒吃肉,大肆谈笑。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是十五,我拿起旁边精致的小酒壶放在嘴边,里面淡淡的桂花和米酒香传来,还有些温,微微的熏香,又不醉人,很是好喝。
我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用小木叉子挑中一块碟子里切好,码的整整齐齐的烤羊肉,放入口中。
仗打完了,王爷大获全胜,我们也要回到京城了,想到阔别已久的地方,我忍不住微微翘起唇。
“阿渺,想起何时笑的如此?”
我的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冷风中,带着笑,不失矜贵。
“王爷。”我连忙站起来行礼。
他却不拘小格,直接撩起裙摆坐在我的旁边。
“本王说过,今夜尽情欢乐,不理会世俗礼节。”
他朝着我摆手,招呼我坐下,又笑看着我说道:“你方才肯定是又偷偷躲起来了,阿渺,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躲人。”
王爷的眼睛很好看,仿佛含着春水,温柔又动人。
我没有说话,他招手让我坐下,我默默的坐在他的旁边。
他问我,“阿渺,回到京城你想做什么?”
我想……
他也并不在意我的沉默,独自诉说,脸上是春风得意,嘴角又是温柔的翘起,“我想娶我的最爱的女人。”
他看着天上的一轮静月,“她就像这一轮皎洁的明月,每次想起她,我都会心动。”
随后,他认真的看着我,“阿渺,我要成亲了。”
我点点头。
王爷的白月光是京城第一美人。
名为长孙朝雨,是长孙家的嫡女,艳如牡丹,倾国倾城。
更重要的是,她引得京城中的才俊纷纷为她倾心。
我是皇商家的小女儿,曾祖父是贩夫走卒,小有积蓄,祖父擅长钻营,搭上的宫中宠妃母家的路子,发扬光大。
父亲更加是野心勃勃,寻了各路侍妾美人,生得几个女儿花容月貌,有攀附权贵之心,身上也是有些运道所在,一路青云,成为了皇商。
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有些胆小,不爱与人相交,父亲在我的身上也曾寄予厚望,之后实在见我烂泥扶不上墙便匆匆移开目光,将目标对准了下一个。
只是他的下一个女儿没有出生,父亲便匆匆没有了性命,死在了他的血脉兄弟手中。
我的大伯。
我的大伯与父亲是嫡生兄弟,祖父看中嫡次子的才能,将家主只为给了父亲,大伯一直怀恨于心,结果心生杀意。
父亲在赚钱的路上颇有些经营,生性豪爽,虽然攀龙附凤,野心勃勃,但却低估了人心。
四年前,我才十七岁,姐姐们都已经嫁人,父亲有了前些经验,为我精挑细选夫家,他望着我时常叹息,“阿渺,你性格如此软,该如何是好。”
每当这时,我总是凑上去讨好的笑,“父亲,那我便不嫁了,陪您一辈子。”
他下意识的笑,又摆手,“不行不行,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会被人笑话的。”
手中猛翻京中才俊的册子,又顿住,看向我,抱怨道,“这册子我都快翻烂了,从你十二岁翻到十七岁,阿渺,听父亲的话,勤快些,去外面多走走,寻个喜欢的男郎,便是穷困些我也认了,多给你嫁妆,够一辈子过活了。”
他这话年年说,年年头疼,但是为却一点都不听他的。
我打定主意,在家如此幸福的日子,我便是一辈子都过不够。
只是,父亲死在了那个春天,春水很冷,我记得。
我被堂姐推下了湖中,她的父亲要我父亲的命,她想要我的命。
在湖中的时候挣扎的时候,我便想啊,倒不如随父亲一起去了罢了。
只是,在这个念头后的一秒钟,我便被人救起来。
他提溜着我的后颈衣,一点都不温柔,第一秒,我的身体落在一艘船板上。
我呛了两口水,便听到了人声。
“小姐,你可无数?”我听到一道很是温柔的声音,睁眼就见到王爷,他穿着一袭白色织金长袍,腰间系着凝脂白玉,手中拿着折扇,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君子模样。
身边跟着个黑衣的冷峻男人,拿着一把剑,沉默又锋利,让人不敢对视,更是叫王爷好看。
“谢谢你。”我有些害怕,又胆怯又涌上了心头,低着头,无助的抱住自己的膝盖,谁知道,我刚刚快要死掉了。
王爷怜悯的看着我,然后吩咐旁边的人,“阿霁,给这位小姐找件衣服披上。”
黑衣人从里面拿了一件风衣披在了我的身侧,风衣很大,让我感觉到了些温暖。
许是见我没人来寻,王爷问我,“小姑娘,你一个人来游湖吗?一个人可不是很安全。”
我想说,两个人也不是很安全,倒不如一个人来,至少不会平白无故的掉入水中。
“你家住何处,可有人来接,若不然,让本,我送你回去?”
王爷的态度很好,并不因为我沉默寡言而另眼相待,反而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
我鼓起勇气,正想说话,就听到让我讨厌的声音。
“阿渺,原来你在这里啊,若不是船上只有这丁点大,我又以为你躲在哪个角落去了。”
我转头,堂姐轻笑的声传来,我见她立在船头,穿着粉色蝶衣娇娇俏俏,见到我面前的白衣男子,眼睛一亮。
堂姐又看中合她心意的郎君了。
父亲死后的一个月,春天还没有过去,而我好看的衣服全部被霸占,从我的衣柜,挪到了孟雨柔的衣柜,我的院子也被换成了最破最偏僻的那个,这些她觉得还不够,想要夺我性命,方才她看中的郎君,多看了我一眼,她便将我推入湖中。
这时,她看中的另一个郎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知道,她会如何对待我。
想到此处,我便悲从中来,眼眶红了,默默落泪。
父亲,若不然让阿渺陪你一起去了吧!
我这边苦涩的要命,另一侧孟雨柔便热情的要紧。
“公子!”
她造作的声音都抬高了几分,“我的堂妹为何在您的船上,您是她的救命恩人吗?太感谢您了,公子,我能够上您的船吗?”
还没有等白衣公子回答,她便提着裙摆,匆匆的要过来,结果被阿霁一剑横在她面前。
她吓的花容失色,随后立马调整表情,可怜兮兮的看着白衣公子。
我不知道孟雨柔从哪里学那么多娇柔造作的东西。
只是她时常夸耀,长孙朝雨是京城的第一个场雨,那她孟雨柔便是第二场,她在捧着她的那群小姐妹中自诩是长孙朝雨第二。
而我,就是那个躲在角落里面吃糕点,连长孙朝雨是谁都没有听过的土包子。
王爷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宽容,“阿霁,不可无礼。”
将孟雨柔放了进来,我听到孟雨柔的锦缎鞋落在船板上,便觉得死亡之音离我更近一步!
便落泪越发凶猛。
虽然在上课练习时我时常懒惰,但沉浸在娇柔貌美女子的后院,耳濡目染,在父亲面前装痴扮可怜,我落泪也是大颗大颗,默默的不出声,俗称是牡丹花泣。
我边哭边走神,正想着若是时间有魂魄,父亲回魂见我这般模样,定是要心疼不已,立马将我带走。
不行,我要哭的更加美一些,让父亲对我更加怜爱,力争无痛而亡。
不等我调整姿势,脸上便被罩上了一块黑色的麻布,阻挡了我落泪的样子。
我下意识的抬头,便见到阿霁冷漠的下颌角,他正认真而又专注的看着王爷和堂姐。
孟雨柔的纠缠日渐高涨,温柔的王爷似乎有些无力招架,我默默将棉麻手帕收入掌心,那粗糙的质感,是我那富足的十七年从来没有摸过的东西。
“表姐,我们回了,我有些冷,要换衣服。”
我小声又可怜的开口,心想不能恩将仇报,救我性命的人,不能让他落入表姐的虎口。
我的话音落下,两个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孟雨柔愤恨的看着我,应该是怪我坏了好事,不过一秒,她便调整了表情,温柔又虚伪的对着我说道:“阿渺,这么大了还调皮,看吧,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
她微带着些抱怨说道。
然后又矜持的对王爷说,“感谢公子,都怪我的堂妹太过调皮,请问公子家住何地,我定然让父亲登门道谢。”
她虽然被男色所迷,但是,京城第二场雨也不是白搭的,落落大方。
“不必。”白衣公子看向我,说道:“春寒料峭,女子身体娇贵,小姐要注意好身体。”
他又用赞扬的眼神对着孟雨柔,“小姐爱护姊妹,实在是贤良之举,在下佩服,阿霁,送两位小姐下船。”
孟雨柔得了表扬,“哪里哪里。”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得意起来,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走吧,阿渺,马车上还有我备用的衣服,等下就去换掉这身湿衣服。”
说完,还嫌弃的看了我一眼。
我拖着湿漉漉是身体,双手抱着披风,感激的给王爷行了个礼。
这时多些真诚。
他很厉害。
我走路的时候,冻的双腿微颤,走到船板边缘时,旁边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我抬眼,是阿霁。
我转头,就见王爷鼓励的看着我,明显,是他吩咐的。
阿霁我反手抓住他手上衣袖,依旧那样粗糙,仿佛会将我娇嫩的手掌刮伤。
第二天,京城第一美人与皇后母家侄子订婚的消息传来,我跟在孟雨柔身后,听到了许多没有听过的传闻。
他们说,皇后母家的侄子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既没有功名在身,也无才华,能够娶到长孙朝雨,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被砸中了,靠的都是皇后。
若不是见她们脸上带着笑,我还真信了她们惋惜的话语。
随后,有听着他们议论长孙朝雨的追求者。
其中名字提及最频繁的一个是赵承瑄,他是皇帝的幼弟,长相俊美,为人温柔,与长孙朝雨青梅竹马,她们从前都以为长孙朝雨必然是花落瑄王府。
我不知道长孙朝雨这朵鲜花有多美,也不管他们与谁相配,娇生惯养长大的我,只知晓,若是再跟在孟雨柔身后当小丫头,定然过不了几日就要去问父亲坟前,魂归他的怀抱。
姐姐们学得父亲的个性,精明又识时务,不知道大伯许了什么好处,只草草的安慰了我几句便不做其他。
许是她们成长时便嫉妒于我,能够在父亲的羽翼之下,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只是羽翼终是他人的,没曾想过什么时候消失。
哥哥一个是书呆子,在南方的书院读书,一个是纨绔,被父亲发配岭南,不知道收到了父亲逝世的消息了没有。
但收到了又如何,他们自身难保,我们谁都救不了自己。
当我意志消沉,纠结以哪种方式自我了结的时候,我又见到了我的救命恩人。
在慈恩寺的偏僻竹林里,孟雨柔和伯母来相看对象,我实在忍不住,找个安静的地方哭泣。
府中如今似乎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我的表情不对了一分,都有人来提醒我,是不是对家主与主母不满,简直让我窒息。
我见没人,坐在一块石头上,顾不得不干不净,哭的很是大声,没有点淑女的形象。
只是,没等我叫两声,脸上又落下了一块布料,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拿过脸上的布料,抬头,就见阿霁抱着剑站在我的身侧,悄然无声,吓我一跳。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手中捏紧了黑色棉麻手帕。
他仿佛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险峰,很高,很冷,很陡峭。
“主子在附近喝酒,听到了你的声音,让我过来一瞧。”
我脸瞬间红了些,还有什么比躲起来哭被人听到更尴尬了,若是此时有地缝,我定然迅速的钻进去了。
“你看了,可以走了!”我爬起来,站在他面前,努力的维持一点微弱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