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知道是战争开始的第多少天了。
港口黑手党医务室内的气氛一阵低迷。
饶是平日里最爱聊八卦的美奈子也不爱说话了，她低垂着头颅，仔细地为一位伤员包扎伤口。
很快，一阵骚乱打破了原本医务室内的平静。
“浅野医生，您快救救川岛，他快不行了，”来人是岩崎光，黑手党的成员之一，他的声音急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据他所说，他是背着川岛从战场上跑回来的。
然而你只是看了川岛一眼，便毫不犹豫地为他判上了死刑。
“没救了。”你的声音冷默得不像话。川岛是腹部中了两枪，虽然当时已经做了急救措施，但按照这样的流血程度，不出半个小时他就会死去。
“怎……怎么可能呢？”岩崎光指着川岛还在嗫嚅着的嘴唇，大声叫道，“他明明还活着。”
你并没有功夫向他解释，准备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只是让门口的两个守卫把他带下去。
“等，等一下，”在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他挣脱了守卫的桎梏，冲到你的面前，“救他。”他拉住你的手，神色恳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然而，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动作都没有，直到他的眼神慢慢由期待转为绝望。
然后，在你转身之际，一把木仓抵在你的身后。
“我让你救他，”岩崎光的手微微颤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问。
岩崎光当然知道，港口黑手党禁止内斗，更何况，他还是在对一位珍贵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动手，但是，他看向瞳孔逐渐涣散的川岛，语气变得坚定狠戾起来：“快救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当他拿起木仓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但是，……川岛是为了他才这样的，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并没有理睬他的话，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
“砰——”，子弹出膛的声音。
子弹从你的左腿划过，并没有打中要害，只是擦破了你的衣服，贴着大腿边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渍滴落而下，瞬间染红了洁白色的衣裳。“浅野医生……”，你听到有人焦急地呐喊。
“再这么走下去，就不只是擦伤这么简单了。”岩崎光恶狠狠地说道，这次他的枪口对准了你的心脏。
“请放了浅野前辈，我可以救他。”上野杉子连忙喊道，她的眸光中满是担忧，却被你觑了一眼。
“闭嘴，去做你自己的事，”你的神色一派冷漠，像是亘古不变的寒冬。
……
在众人紧张的神情中，你掀开了身后的帘子。
原本医务室的后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
走廊上被安置着各种各样的伤者，他们或是神色低迷，目光呆滞，或是强忍痛苦，表情狰狞，又或是面露绝望，不断发出令人悲哀的□□。
你的目光掠过他们，随后轻飘飘地落在岩崎光身上。
“这些都是伤者，他们也在等着我救命。”
岩崎光已经愣住了，少女的目光很轻，但对此时的他而言却如重千钧，一种无形的压力狠狠地压在了身上，他深呼吸了一下，继续挣扎道：“可是，川岛的情况明明更加紧急，如果不救他，他很快就会死了。”
“你还不明白吗？”你看向岩崎光，眼神中带着难言的悲悯：“就算我现在选择救他，也没有把握能让他活下去。”
“但有这个时间，我可以救更多的人。”
“更何况，医疗室的资源有限，我只能选择放弃他。”
“可是，可是，……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岩崎光眼神讷讷地重复着，他的语气逐渐萎靡了起来，却仍然在坚持。
你叹了一口气，神色轻柔地说道：“手术需要多久？几个小时，又或者是一天？”
“你以为我们不想救他吗？不会感到痛苦吗？你看看我们这里的护士小姐，哪一位不是眼眸青黑，熬了好多个通宵加班加点地救治伤员？”
“她们本不必如此的，完全可以按时下班，可她们希望让更多的伤者得到生的希望。”
“不然你以为，就凭着港口黑手党那点微薄的工资，值得她们用命去赌吗？”
“但是今日复今日，明日复明日，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伤者往我们这边输送，我们又可以救多少人？”
“我们也是人呐!并不是供你们许愿的神明。”
“川岛的性命是命，那其他人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你的话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感同身受，有些人已经忍不住想要落泪了，尤其是护士小姐们，她们作为后勤地位本就比不上前线的战士，而且就算是战争结束后，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功劳，最多不过是领导一声亲切的问候，“你们辛苦了。”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们的迷茫与无助呢？
连日来的高压工作，她们早已经不堪重负了，却还要看着往日熟悉的人一个一个死在自己的面前，感受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们明明抱着想要让每个人都活下去的心思才成为护士的，却比谁都要更加接近死亡。
对她们来说，医务室死亡的人并不比战场少，有多少人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死去的。而她们却还要微笑着说没关系，然后用一个好的心态去安抚其他的伤员。
这实在是太过痛苦，太过残忍了，就像是走在看不见希望的永夜之中，就连对明天也没有半分期待了。
但所幸，你的一番话让她们明白，她们的痛苦迷茫有人看在眼里，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在默默地关注着她们。
岩崎光不自觉地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他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半响，他放下了手中的木仓，瞳孔中再无半分光亮。
他终于放弃了……
“抱歉，浅野医生，是我错了，”他跪坐在地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请您杀了我吧。”
他似乎不想活下去了……
“你走吧，……，战士的生命应该终结在战场上。”
“若你真的想为川岛做些事情，那你就去拼命地结束这场战争。这样就不会有更多人死掉了。”
“至于川岛……，战争结束后，我们会找个好地方把他安葬的。”
是啊，川岛是因为战争死去的，若是没有战争，就不会……
“是，我明白了，”岩崎光的目光不再迷茫，像是得到了新的方向，他倏然站起身来，向你鞠了一躬，“谢谢您，浅野医生。”
“若是战争结束后，我还活着的话，我会亲自为我的无理向您致歉。”
……
“弥生前辈好厉害，”在岩崎光走后，上野杉子感慨了一句：“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危机。”
你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好了，我们继续工作吧，早点做完早点下班。”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你的唇角扬起一个略带阴冷的弧度。
从某些方面来说，你的确和森鸥外很像，比如说，知道何为最优解，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再比如说，如何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轻而易举地谋夺人心。
倘若太宰治在的话，他大抵会嗤笑于你的伪善吧。
在一个悠闲的午后，他曾经这样问过你：“弥生为什么从不使用你的异能力呢？明明只要使用了那样的异能力，无论什么都会唾手可得吧。”
那自然是……没有必要……
明明是用脑子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何必……向别人展示你的不可控性与危险呢？
……
凌晨两点钟，你们终于给所有的伤员简单地包扎完毕。
在你即将离开的时候，上野杉子叫住了你。
“前辈，”她的眼中带着痛苦与挣扎，“我们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她问。
“岩崎光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
“倘若我们不救治那些轻伤的伤员，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踏入战场，也不会失去生命了。”
“……”，你看着这个孩子，没有说话，她似乎已经走在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了。
“战争究竟是什么呢？”她的眼神迷茫，呆呆地说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争斗，要死这么多的人呢？”
“杉子，”你叹了一口，“你并不适合呆在这里。”
心思敏感脆弱的人是不应该呆在黑暗中的，他们会因此而感到迷茫和痛苦。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上野杉子连忙解释道，“我会认真工作的，请不要赶我走。”
“……为什么？”你有些疑惑，“你明明可以不必遭受这样的苦难。”
“因为……弥生前辈就是我的光。”上野杉子笑到，“是我一生要追求的目标。”
“……”有点奇怪……
你从来不相信没有目的的接近……
而且“光”这种东西，真的可以来形容你吗？
“随你，”你这样说道，“没有人会逼着你离开。”尤其是森鸥外那只老狐狸，在他的心目中，这样天真单纯又好控制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但若是你想要留下来，最好放弃那不知所谓的同理心。”……毕竟荒芜与绝望的土壤中是无法开出来希望之花的。
说完这句话后，你就离开了医务室。
但从室外还是传来了你清浅的叹息。
上野杉子听得真切。
“战争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
这里的人，自然也包括你在内。
人类这种生物，生来有罪，又或者说，他们的存在就是原罪本身。
欲望，贪婪，自私，无知，虚伪，他们可以因为短暂的恩惠与利益收敛自己的爪牙，变得虔诚而又谦卑，自然也会因为更大的诱惑而毫不犹豫的背弃。
当这样的诱惑足够大，人人都想要得到的时候，
……战争就这么爆发了。
你走在夜色凉如水的街道上。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横滨四周似乎开始弥漫起白白的薄雾了。
你歪了歪头，继续向宿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