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终究还是死了。

    在他死之前，将自己首领的位置传给了他的私人医生森鸥外。

    荒谬！这是大多数黑手党成员心中的想法。

    这怎么可能呢?他不过只是一个地下诊所的黑医而已，凭什么都够坐上首领的位置。更何况在几天之前，森医生的养女还惹得首领大怒。

    虽然这并不是造成首领死亡的直接原因，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究竟是否有森医生的授意。

    因此，即使有太宰治和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两者的目击证明，森鸥外的首领位置也注定坐得不安稳。

    他们说不定早就串通好了，人们这样想到。

    对此时内忧外患的港口黑手党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这对你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此时的你还蜷缩在地牢里。

    地牢的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了你的面前，“浅野小姐，我是来救您的。”

    你昂起头，透过光看向来人，是与你之前打过一些交道的藤原。

    “救我？”你有些疑惑，歪头看向他。

    他有些焦躁，不时地看着手表：“是尾崎干部和森医生的命令，具体的情况我来不及细说了，请您先跟我来。”

    “老师……的命令？”在听到那个熟悉的人物后，你的神色略微动容，不再是原先警惕的模样。

    “好吧，”你略微思索，在藤原的耐心即将售罄时同意道:“我知道了，我和你们走。”

    “那就好。”听到你的答复，藤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就要拉住你的手，却被你不经意间避开了。

    你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抱歉，我不习惯别人的触碰，我自己跟着你们走就好。”

    “是，但是还请您快一些，我们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藤原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只是递给你一件黑色的斗篷让你穿上。

    你乖巧地点了点头，迅速地把斗篷披上身，然后跟着藤原走出了地牢。

    或许是因为首领迭代的原因，今天外面负责巡查的守卫少了很多，即使是仍然坚守在岗位上的黑手党们也是一脸仓惶的模样。

    被宽大的斗篷包裹着脸，你混迹在藤原带领的小队中间，过往的人来去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你的存在。

    直到，你走出了港口黑手党的包围区……

    然后你就在前方的某栋钟楼的楼顶上看到了太宰治的身影……

    你把头低下，想要将脸埋得深一些，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太宰治早就认出来了你。

    虽然不知道太宰治是如何在黑暗中从一众乌漆麻黑的黑手党之间看到你的，但是……

    看着他在顶楼上向你招手，你的内心还是犹豫了……

    毕竟……他也不过是个迷茫孤独的灵魂……

    就像是曾经的你一样。

    你叹了一口气，看向藤原：“能否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有事要做。”

    藤原顺着你的目光看去，显然也看到了太宰治，他眼神微变，毫不犹疑地拒绝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你的神色有些犹疑。

    “浅野小姐，”藤原脸色凝重，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出去的，你若多浪费一点时间，我们也就多一分危险。”他急躁得连敬语都懒得用了。

    末了，他似乎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重，连忙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抱歉，是我太过心急了，但我的同伴还在为您拖延时间，我无法不担忧他们的安全。”

    “我知道的，”你的脸上带着愧疚，“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您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看到你的坚持，藤原也有些无奈，“一刻钟，我们只能为你争取到一刻钟的时间。不然下一刻，我们也不能确保是不是有黑手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

    不过是一刻钟而已，他还等得起，但倘若这个少女到时候没有下来，他会采取非常手段，亲自把她带下来的……

    藤原攥紧了手中的木仓。

    “足够了，谢谢您。”你此时还丝毫不知道眼前之人的想法，一脸感激地向他道谢。

    ————

    这是一座古老破旧的钟楼，应该已经有些年代了。外围的红色油漆经过长久的岁月的侵蚀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青绿色的藤蔓蜿蜒而上，像是一张密不可透的大网。

    楼道的顶端隐隐透出一道昏黄的灯光，你脱下有些累赘的斗篷，踏上木质楼梯，每走上一步，都能听到“咯吱”的声响。

    整个楼梯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所幸楼顶并不是特别高，很快你就走到了最高处。

    “呼啦啦——”，须臾之间，顶楼的冷风直直地向你灌了过来，你的头发瞬间被风吹得凌乱。

    “你来了，”太宰治在楼道的尽头等着你，他看向你，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是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微笑。“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不知道为何，你的心中蓦然涌现出一股不安，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地向你捆缚住，让你无法逃脱。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问。

    他没有回话，只是一只脚轻轻迈过天台的栏杆，在你有些紧张的目光中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

    “够了，我明明告诉过你的，”你大声说道，语气略微带着一丝颤抖。

    在吼出这句话后，你的大脑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是啊，我明明告诉过你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

    你又在像谁求救？

    思即此，你的声音变得冷静而沉稳，刚才的慌乱好似过眼云烟，只是一瞬间，你又恢复了那幅心如止水的样子。

    “我要走了，”你的眼神瞥向别处。

    楼顶的光源是一只老旧古朴的煤油灯，橘黄色的灯光微弱而顽强，被四周的彩色玻璃分割成一片片的碎块，在深不可见的黑暗中燃烧着。

    “嗯，”他背对着你，面容也不甚清晰，他的身后是一片阴暗，纤弱的身形像是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边就像有寒风呼啸。

    你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走去。

    你并不能救他。

    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一但拥有了它，通常也就意味着拥有了诸如牵挂，关心，担忧之类的种种情绪，在决裂的时候也会更加让人伤心。

    所以你抗拒这种羁绊，因为自少年从窗台上跳下去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意识到你们之间隔着的无法跨越的沟壑。

    因此，你从不会去关注太宰治。无论他是入水、吞药也好，上吊、坠楼也罢，只要不会妨碍到你身上，你就永远不会去主动提起。

    明明知道结果的事情，又何必去坚持呢？

    说起来，太宰治确实是一个相当奇怪的人。

    这是你这些天的观察结果。

    说是人也不恰当，他更像是一个介于人与神明之间的生物。

    他用神明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

    如若说此世是一片汪洋大海，普通人看见的，是它纯净蔚蓝的海面，是在海面上嬉戏打闹的各种生物，是在阳光下细泛着微光的粼粼碧波。

    那么太宰治所能窥见的，却是一片死寂、静默无声的海底，是为了生存露出獠牙将猎物狠狠撕碎的鱼鲨，是如同腐烂淤泥一般的人间百态与不堪。

    这算不上是一件坏事。反而说，太宰治看到的更加趋向于生命的本质，是一种完全理性的看法。

    问题在于，他还残留着属于人的感性。

    他会用人的感情来反省自身。所以，他会迷茫，会疑惑，会悲伤，会痛苦，会对世界，对自身产生刻骨绝望。

    为什么呢？人生而痛苦，那么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生命脆弱而短暂，那么为什么要有生命呢？

    抛却感性则成为神明，抛却理性则变为人类，但他什么都没有抛弃，或者说，无法抛弃。

    他很矛盾地游离在两者之间，让神性与人性在他的脑海中互相争斗，将自己随时放置在崩溃的边缘。

    就像是天秤的两端，只是稍稍晃动幅度还好，但若是彻底倾斜下来，无论指针偏向哪一边，都会导致太宰治这个“人”的不复存在。

    他向往着死去，也渴望着活着，在追求死亡的同时也不忘向着周遭求救。

    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执着着前往，但当目标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恐惧，忍不住退缩。

    和这样的“人”产生羁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毕竟你的愿望只不过是想要简单地活下去。

    所以，你只能对太宰治的痛苦和迷茫视而不见，对他偶然的试探和求救无动于衷。

    你知道，太宰治需要一个人拉着他，拉着他不让他沉下去。

    但是，一个人如何能轻易地负担起另一个人的生命呢？

    至少你不可以。

    生命的重量太过沉重了。

    光是拯救自己就足够困难了。

    你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因此，你不会拉住他，

    ……也不能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