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祁雪风，就连平日里和他最不对付的辛普森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们自然知道前段时间发生在马加斯威海域的事，因为他们本就计划在那次科考中除掉明衡，毕竟“螺丝钉”的效果实在逆天，一旦完成试验被正式使用，异能者们不再担心基因崩溃的问题，社会地位本就岌岌可危的普通人生存必定更加艰难，甚至可以说是会被逼到绝境。

    而刚好祁雪风被临时任命明衡的随行监察，这简直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空前绝后的好机会呀。虽然最后祁雪风宣称并不是他动的手，但谁在乎呢，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

    不过，光是除掉明衡可还远远不够，祁雪风凭什么如此自信？

    祁雪风看差不多了，微微挺直背，平静地说：“我的计划就是在‘螺丝钉’的DNA序列里面加一个调控元件，在没被启动的时候，它不影响‘螺丝钉’的功能；而一旦被启动，它就能够将‘螺丝钉’的功能完全逆转。”

    “逆转？你是说不保护基因反而攻击基因？那他们岂不是会堕化！”辛普森迫不及待地质问。

    “朱莉小姐，请听我说完，不要用你比金鱼大不了多少的脑容量胡思乱想，”祁雪风不为所动，无视要跳脚的辛普森，“只要是接受过联盟九年义务教育并稍微听一下课的人都知道，基因GC值维持在40-60％被定义为基因稳定，GC值往低和往高都是偏移，是不稳定。GC值低说明基因链结构松散不牢靠，GC值高说明基因链结构紧密又僵硬。前者基本导致堕化，后者基本导致死亡，这也是死堕的由来。这下明白了吧？”

    许静念求证道：“所以你是想通过调控‘螺丝钉’提高异能者基因GC值让他们的基因序列固化失活来杀死他们？”

    “许姐说得不错，”祁雪风轻轻颔首，“我这样做就相当于把‘螺丝钉’变成了‘胶水’，它可以把生锈的、脆弱的关节封死，虽然不会散架，但也不能再转动。”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想杀死异能者还是想成为他们的救世主呢？”刚刚挑衅完辛普森的激进分子一号又开始了。

    “就是！你出身祁家，现在又是万众瞩目的‘螺丝钉’项目负责人，有钱有权有名望有地位，你舍得放弃这些东西吗？我看，你怕不是利用我们做了明衡自己上位当救世主吧！”激进分子二号再接再厉。

    这，话糙理不糙，其他人也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的人还隐秘的觑了一眼祁雪风。

    祁·老演员·奥斯卡影帝·雪风面色不变，又开始了他的“伪装”大法：“首先，我是一个普通人；其次，我并不认为祁剑是我的父亲，我对祁家没有归属感；最后，我确实想当救世主，现在的基因进化道路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轨道，所谓的异能者不过是进化失败的畸形儿，消灭他们才是拯救世界的正确方式。”

    巴特雷收起了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连玩偶小人也不挼了，跟着问，“祁哥，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你接手之后直接破坏这个项目，让它无法完成试验吗？比如说宣称发现重大致突变隐患之类的。”

    “但是，这样的话，异能者们并不会伤筋动骨，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那我们的光复大业何时才能实现呢？老夫我还能在死前见证普通人的复兴吗？”一位教内元老捋着花白的胡子，感叹道，周围和他心态差不多的白胡子老头们也都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的目光移向加拉赫，教主，我们都不年轻了，如果不能在死前得偿所愿，岂不可惜！

    加拉赫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嘴角抽了抽，看向一旁的黑风衣：“如何？”

    后者没有说话，从袖中拿出一架精细小巧的等壁天平，它的杠杆微黄，并不是标准的圆柱形，反而是两头粗、中间窄，而且也并不对称。

    “天平没有失衡，他没有说谎。”

    原来，这架天平也是一件异器，来自于一位拥有精神类异能“辨真”的前天衍成员，在她死亡之后，联盟回收了她的遗体，趁基因还未完全固化失活，利用药剂将她残留的异能集中固定到了四肢长骨并剥离，用它们制作了可以辨别真话假话的“天平”。天平平衡提示真话，失衡提示假话。不知道黑风衣从哪里搞到一架。

    在场众人见状，也都不再质疑，祁雪风保持微笑。

    加拉赫抬手示意许静念，她上前一步，

    “既然两种方法都有支持者，那么本着民主的原则，我们投票决定，是采取原计划设法终止‘螺丝钉’的研发，还是采取祁雪风的建议推行逆转‘螺丝钉’。”

    举手表决之后，祁雪风的建议以三票的微弱优势胜出。

    他神色诚恳：“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一定确保计划顺利施行。后续试验情况我会定期向大家汇报。”

    “啪啪啪——”

    加拉赫率先鼓起了掌，随后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直至整个直播间掌声雷动。

    他右手握拳，斜搭在左肩前，环视一圈，沉下声，肃穆地说：“为了我们的未来。”

    其他人纷纷握拳搭肩——

    “为了我们的未来！”

    这次会议完成，大家陆续下线。

    加拉赫缓缓睁开眼睛，对身边的黑风衣和辛普森说：“虽然祁雪风的计划很完美，但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们继续推行普通人策反行动并定期向我汇报。”

    “是！”

    待到身边人都退下之后，他倚靠在办公椅上默然良久，此刻夜深人静，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小灯散发着暖黄的光芒，光下，是妻子和孩子的笑容，一大一小两双明亮的眼睛兴奋地看向镜头，看向他，美好得让人心颤。

    加拉赫的思绪又一次漂回35年前。

    那一年他的孩子正好六岁，开始上一年级的年纪，也是异能力检测的年纪。虽然他和妻子都是普通人，但是由于生殖细胞的基因突变更加活跃，虽然几率极小，但普通人也是有可能生出带有异能力的孩子的。

    异能力者在联盟拥有相对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公民权利，但是也肩负着相对更大的责任，受到更严密的管控。他和妻子其实并不期盼自己的孩子觉醒异能，在那个时代，普通人也有异能者不具有优势，也有比现在更多的生存空间，更宽阔的上升渠道，他们依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够过得很好。

    但是，他们的孩子被检测出了异能，还是珍贵的可以修复基因的治愈系异能。虽然事与愿违，但他和妻子看着孩子闪闪发光的眼睛，因兴奋而通红的笑脸，也为他高兴，毕竟他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乐于助人的孩子，能够用自己的异能帮助别人、治愈伤痛，对他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这张照片就是异能检测之后，他们一家人去游乐场玩时拍摄的，这是送给他的一年级入学礼物，也是他最后一次无拘无束玩耍的机会。他第二天就要去专门的异能者学校学习和异能有关的知识，学习如何运用异能，如何稳定自己。终其一生，他都会被联盟时刻关注，毕竟异能者在辖区堕化是无法设想的灾难。

    刚开始的那两年一切都很正常，虽然异能者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但是孩子每月能够回家4天，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假期，总的来说，他和妻子还算满意。

    然而，一切的美好都在孩子八岁那一年戛然而止。

    他记得那天刚好是孩子的八岁生日，他和妻子给孩子请了假，正在家中一边准备一边等孩子回家时，学校老师上门带来一个噩耗——

    他们的孩子因为基因崩溃而堕化，已被处决。

    当时他就像一具蜡像一样凝固在原地，而妻子，则直接冲到老师面前，抓住他的衣领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一次又一次地求证，她是那么娇小，还不到那老师的肩膀，却撑起了一个家。

    他终于缓过神来，上前抱住几近昏厥的妻子，沉默地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那老师的口中，他们的孩子在异能实操课上由于过度激活基因链导致基因序列崩溃而死。

    这怎么可能，他们的孩子，自入学开始就保持所有科目全A的成绩，这么优秀的他，怎么会死于异能实操意外？上个月回来的时候还和我们说他又一次在异能实操课上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他和妻子始终不相信那老师的说辞，后者那强硬的态度也让人开始怀疑，他们开始调查事情的真相。

    在一系列的暗中走访之后，他们发现这些年来这所学校一直都有学生意外死亡的事故，而出事的，大部分都是拥有治愈系异能的学生。在上门拜访了其中一部分父母之后，他们得知学生们的死亡原因几乎都是“异能控制不好而基因崩溃”，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他和妻子更加确定了儿子的死另有隐情。

    但是，他们当时的调查走漏风声，妻子为了保护自己而丧命。

    在那一年，他接连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的孩子，他的妻子。

    心痛难忍，无以复加。

    蓦地，加拉赫回过神来，在心里苦笑，看来人年纪越大就越容易逃避现实，只愿在过去的回忆中醉生梦死，体会美好，也啃食苦痛，然而醒来之后，荒芜苍凉更盛，心酸悲苦更多。

    加拉赫，你是不是个懦夫？为什么连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的名字都不敢念之于心，宣之于口？你在害怕什么？

    他静静地坐着，眼看着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蠕动着吞噬着眼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