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瘟疫事

    “好了五味,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你也是小孩子吗?”赵羽觉得丁五味真是小孩子气。

    “我……”丁五味气呼呼的,又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的终局可能是被气死。

    圆圆搞不太懂自己哪里叫错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几个大人,最后看向白珊珊。

    “姐姐,我们不是小偷,我们实在太饿了,才……”圆圆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了,又低下头揪着衣摆,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不是小偷。你们是走丢了吗?你们爹娘呢?知道自己家住哪里吗”他们这副样子,绝不是刚从家里出来的。白珊珊左手理了理圆圆蓬乱的头发,右手轻轻摸了摸豆豆的小脸,豆豆有点害羞,但没有躲。

    圆圆乖巧地回答:“我娘让我们出来的,我家很远,我爹病了。”

    “啊,这个……你娘让你们两个小娃儿……自己出门啊?还走很远?嘿嘿,该不会是见你爹病了,她一个养不活你们两个,所以,不要你们了吧?”丁五味咧了咧嘴。

    “才不是呢,我娘才不会不要我们呢!她是让我跟弟弟逃命……”圆圆脱口而出,说完又立马捂住嘴。

    “逃命?”白珊珊和丁五味异口同声问道。

    “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白珊珊试着问圆圆。

    “咕咕”恰在此时,圆圆的肚子叫了。

    “咕咕”豆豆的肚子也跟着叫。

    “姐姐,我饿。”一旁的豆豆扯了扯圆圆的手,眼睛盯着她手里两个灰扑扑的馒头。

    “这个不能吃。姐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白珊珊按住圆圆欲举起馒头的手,眼里露出不忍和心疼,转而又扫视三位友人,说道:“反正我们也正好要去用午膳,带上他们两个吧?”

    “嗯”楚天佑点点头。

    “珊珊说什么就是什么。”丁五味大献殷勤。

    “圆圆,豆豆,走,跟姐姐吃好吃的去。”白珊珊满脸笑容地邀请两个孩子。

    “姐姐,好吃的。”豆豆晃着圆圆的手。

    圆圆有点迟疑,但这时又是几声“咕咕”传来,圆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继而小声对白珊珊说:“谢谢姐姐!”

    “走吧!”白珊珊摸了摸圆圆的脸,牵起她的手,圆圆另一只手牵着豆豆。一行大小六人沿着河边的青石板离去。

    他们找了一家干净的路边小店坐下,白珊珊让店家打了一盆热水,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她给两个孩子洗了脸,擦了手,露出两张眉清目秀、讨人喜爱的小脸,就是瘦了些。

    “你们怎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这是多久没洗了啊?”白珊珊边擦洗边跟两个孩子闲谈。

    “嗯,十天?十五天?还是……十二天?不记得了。”圆圆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在记不清了。

    “那么久!你们姐弟两个自己离开家那么久了吗?”白珊珊挺惊讶。

    “嗯”圆圆点点头。

    “那……你们两个离家后就没好好吃饭吗?”白珊珊有些心疼。

    “有啊,我娘给我们做了好多葱花饼,还有……大馒头,嗯,还有烤地瓜、烤土豆,还有水,可是,路上吃完了。”圆圆已经没有开始时的拘谨。

    “姐姐,铜板,铜板,娘给了铜板。”豆豆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嚷着。

    “哦对对,我娘给了一些铜板,可是我们买吃的,花完了。”

    “那钱花完了以后你们吃什么呀?”丁五味挺好奇。

    “有好心的大婶儿、爷爷给我们吃的。呃……还有伯伯让我们骑他的大水牛,有个爷爷让我们坐他的驴车,还有个伯伯用他拉煤球的车拉我们。再后来,大婶儿、爷爷给的吃的也吃完了,我们实在太饿了,就……”圆圆低下头,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白珊珊喊来店家加了一大份汤。

    “圆圆,你刚才说,你爹病了,你娘让你们两个小孩离开家,这是什么回事啊?”这事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孩子洗干净了,白珊珊又找店家要了两根红丝带,给圆圆梳两根小辫子。

    “呃,这个……这个……你们是官老爷的人吗?我娘说,不能告诉官老爷的人,也不能被当兵的抓到,不然会被送回家的。”圆圆咬着手指歪着头看着几人。

    这是什么话?被官府抓?抓两个小孩儿干什么?送回家不好吗?

    丁五味眼珠子转了两圈,拿小羽扇挡住自己,扭头小声跟楚天佑、赵羽说:“这孩子的父母不会是江洋大盗吧?知道官府要抓他们,让小孩儿逃生。”

    “五味,别胡说。”楚天佑小声制止他。

    “圆圆,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你看,我们没穿官服,也没有带着兵啊。”白珊珊笑着跟圆圆说。

    圆圆瞪着大眼睛挨个儿大量他们几个,边点头边自言自语:“哦,你们真的不像当官儿的,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你们不能告诉别人哦。”

    “菜来嘞,几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白珊珊正准备回答圆圆,店家上菜了。

    白珊珊笑着哄姐弟俩:“你们饿坏了吧?先吃饭,吃完饭再讲给我们听,好不好?”

    “好”有吃的,什么都好。两个小孩儿迫不及待就要扒拉白米饭。

    “诶,等一下。”白珊珊却拦住他们,边盛汤边说:“你们饿了很久,先喝点汤,等一下再吃饭。”她给两个小孩各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吹凉再推给他们,还提醒:“慢点喝,小心烫。”两个小孩儿咕噜咕噜灌下汤,又对着饭菜狼吞虎咽,几个大人看得很不是滋味。

    “慢点吃,别噎着,不要急,还有。”丁五味也柔声提醒,白珊珊拿着帕子给豆豆擦掉脸上的饭粒,豆豆现在笑得开心,已不再怕他们。

    一顿饭在小孩子的狼吞虎咽和四人的食不甘味中结束,两个小孩子揉着鼓鼓的肚子,又互相打量对方肚子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小孩子就是简单,吃饱了就什么烦恼都忘了,真让人羡慕。

    丁五味打着饱嗝,看着吃饱喝足的众人,对着小孩子开了口:“我说,圆圆豆豆,你们吃饱了?”

    “嗯嗯,吃饱了,都吃撑了,你看我的肚子,像个西瓜。”这回先开口的是之前一直躲在姐姐背后的豆豆,他拍着自己的肚子展示给众人看。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你啊”

    “那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吗?”白珊珊有太多的疑问。

    “呃……呃……我奶奶死了,我娘说奶奶死了,回不来了。”圆圆有点伤感,接着说:“我也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回来。”

    啊?众人没料到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还没想好怎么跟小孩子解释“回不来”,她又说了一句:“爷爷也病了,后来爹也病了。”

    这确实挺糟糕的。

    “圆圆,你爷爷和爹病得严重吗?有没有请大夫看过,要是有,大夫怎么说的?”从未开口跟这对小姐弟说一句话的楚天佑问道。

    圆圆打量了一眼这个看起来很好脾气的叔叔,回答道:“爷爷天天躺在床上,躺了好久,也不下床,还关着门,不让我们进去,只有爹天天拿药去给爷爷喝,还拿毛巾包着脸。”

    “包着脸?包着谁的脸?”这个有些奇怪。

    “爹爹的脸啊。他一进爷爷的屋子就包着脸,出来就解开,还不准我娘、我和豆豆进去。后来,爹爹也病了,也躺下了。爹爹就跟爷爷一样,躺在房间里,关着门,不让我们进去,只有我娘拿黑乎乎的药进去给爹爹喝,也包着脸。还不准我们进去看爹爹,不准进去睡觉,只准我跟豆豆在堂屋睡。”圆圆说着说着有点委屈。

    几个人已听出了异样。丁五味收起玩笑的心思,严肃地问圆圆:“你们奶奶,呃,就是在……回不来之前,是不是跟你爷爷、爹一样?”

    “是啊,也是天天睡觉,不准我们进去,喝药。”

    “那你奶奶,回不来以后呢?抬到哪里去了?”丁五味很希望不是那个答案。

    圆圆有点难过,小声回答:“我没看到,我听到当兵的跟我爹爹说要烧掉,不能留着,他们把奶奶抬走了。他们为什么要烧奶奶?”圆圆眼里满是懵懂。

    “当兵的有没有不让你们出门?有没有不让你们的玩伴儿来找你玩?还有,你们邻居家是不是也有很多人生病?”丁五味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

    “叔叔,你怎么知道的?”圆圆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答案呼之欲出,四双眼睛倏然瞪大,互相对视了一眼,脱口而出:

    “瘟疫!”

    “时疫!”

    “瘟疫!”

    “瘟疫!”

    四人心头慌乱,为了进一步确认当下的状况,身为大夫的丁五味继续问:“你们的邻居有没有……呃……死了很多人?死的是不是都被当兵的抬去烧了?”

    “叔叔,死了是什么?”圆圆眨巴着纯真的眼睛,仰头看着丁五味。

    “呃……就是……就是跟你奶奶一样,睡觉……然后……回不来了。”白珊珊替丁五味回答。

    “哦,我爹跟我娘说奶奶死了,爷爷恐怕也会死,我爹说,村头的杨奶奶、对面的卢爷爷、卖糖人儿的邓伯伯、做包子的谢叔叔、还有……天天一起玩儿的青青、毛毛、丫丫、妞妞、二丫、小耗子、小豆子他们,还有好多人,也都回不来了。我想他们,想跟他们一起玩。”说到后面,圆圆掉下几颗泪珠。

    “姐姐,姐姐。”看到圆圆哭,豆豆拉拉她的手。

    “不哭,不哭,圆圆不哭,啊。”白珊珊赶紧给圆圆擦眼泪,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圆圆,你们村最先生病的人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楚天佑脸色难看地问道。

    “我不知道。”圆圆摇摇头。

    “那你奶奶呢?她是什么时候生病的?”赵羽忍不住发问。

    圆圆歪着头,想了想,小声回答:“呃……好久好久了。哦,对了,是我家门前的梅花刚开的时候。”

    “梅花开的时候?那不是三四个月了?”白珊珊说完,看向几位友人。

    “圆圆,你们的县太爷有没有去你们村?或者让大夫去看你们,拿药给你们?”楚天佑冷静地引导圆圆。

    “有啊,有大夫,很久以前有一包一包的草药给我们,我娘煎了给奶奶喝,不知道是不是县太爷给的。后来大夫爷爷们都走了,也没有药了。我爹拿铜板去买药,后来我听到爹跟娘说,铜板不够,把娘养的鸡、鸭卖了买药。”

    “圆圆,你说你娘叫你不要被当兵的抓住,不然会被送回去是什么意思?”赵羽猜到一些,但还是想求证。

    “我娘说,县太爷不让我们离开家,要是出去了,就叫当兵的叔叔们抓回来,送回家去。”单纯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这些事。

    “圆圆,县太爷不让你们离开家,那你跟豆豆是怎么出来的?”白珊珊觉得奇怪。

    “我娘偷偷带我们爬上山坡,再下山出来的,山上没有当兵的,抓不到我们。我跟弟弟就出来了。”

    如果不是留在家里实在太危险,哪个做母亲的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翻山越岭、忍饥挨饿?看来他们家乡的瘟疫十分严重。

    “圆圆,你家住在哪里啊?”楚天佑问起这个被他们忽略的问题。

    “我娘叫我们一定要记住,我家在……嘉陵县……洛溪镇……双塘村,村口有两口大池塘,就叫双塘村。”

    “你们两个从嘉陵县来的啊,这里是武陵县。你们走过了一个县啊。”丁五味看着这两个不及他腰高的小孩儿,瞪大眼睛。

    “圆圆,你娘有没有说让你们去哪里?”白珊珊为这两个历尽艰险的孩子担心。

    “有,我娘说,让我们去常山县的……常山县的,哦,九原镇……石山村,找外公外婆,就在他们家住下。”这听起来像是在托孤。

    “还要去下一个县啊,你们认识路吗?”丁五味都忍不住替他们担心。

    “不认识。不过,路上有好心的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大娘婶婶们告诉我们怎么走。”

    听完这些童言童语,四个人都陷入沉默。

    “叔叔、姐姐,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呀?”圆圆见几人突然全都低头不语,有点奇怪。

    “没事,没事。叔叔、姐姐就是觉得圆圆和豆豆好勇敢。”白珊珊摸了摸圆圆的头,压住心头的酸楚,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圆圆,豆豆,你们去外婆家还有好远,叔叔请人送你们去,坐大马车去。”丁五味收起了一贯的玩世不恭。

    “真的啊?坐大马车?”圆圆瞪大了眼睛。

    “好啊好啊,坐大马车啦!”豆豆跳着鼓起掌。

    “我们街上的大马车,好漂亮呀,我跟豆豆也想坐,可是,爹说,那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才能坐的,我们穷人家坐不起。”提到马车,圆圆一脸的兴奋。

    “那叔叔就让你们当一回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丁五味一只手捏一下一个孩子的小脸。

    两个孩子手舞足蹈,咯咯笑个不停。

    “不过呢,在坐大马车之前,你们先得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可不能再跟个泥猴子一样。”白珊珊边说边捏了一下豆豆的鼻子,豆豆笑个不停。白珊珊接着说:“休息好了,姐姐就带你们去买新衣服新鞋子。”

    “好呀,好呀。我们过年的时候才有新衣服穿。”圆圆欣喜不已,突然又小声说:“可是,我们没有钱买衣服啊。”

    “哈哈哈……”几个人愣了一下,突然同时笑起来,把两个小孩儿笑懵了。

    “放心,不用你们付钱。你们五味叔叔最大方,最喜欢小孩子,他会送你们新衣服。”楚天佑忍不住打趣道,又看向丁五味,故意问:“是吧,丁大当家的?”

    “那还用说,我丁五味一向是最有爱心的,哪儿像你?一毛不拔!哼!”丁五味对楚天佑露出鄙夷的神情。

    “可是,我爹说了,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圆圆摇着手指,一脸的苦恼。

    “那……以后我们去你家玩,在你家吃饭好不好?我们给你们买衣服,你们给我们吃饭,就抵消了。”白珊珊笑眯眯地摸着圆圆的小辫子。

    “嗯,这样好。”圆圆用力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走,买衣服去!”白珊珊牵着两个小孩子,丁五味跟在一旁逗孩子,楚天佑和赵羽落后几步。

    “公子,这件事听起来很奇怪。”赵羽落后楚天佑半步,低声与他交谈。

    “嗯,此事确实蹊跷。按照圆圆所说,嘉陵县的瘟疫应该很严重了,而且最少已经传染三四个月了。这几个月,汤丞相跟我奏报过一些大事,却对此事只字未提。汤丞相是个精细人,按理说,不该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赵羽不解。

    “也有可能是圆圆弄错了。小孩子或许听错了大人的话,会错了意,也不无可能。”楚天佑不愿往坏处想。

    “也是。那……咱们总得先弄清楚,嘉陵县究竟有没有瘟疫。”赵羽还是觉得此事人命关天,要重视。

    “嗯,此地与嘉陵县毗邻,若确有此事,多多少少会有点风声,咱们就找人探问一番。”楚天佑一收折扇,打定主意。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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