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活人

    自暴自弃地撑着洗手台,陶桃干脆任由眼泪砸下,滑进下水口。

    她不懂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想着会不会是沾到了特工们之前用过催泪喷雾之类的残余,兴许过会儿就好。

    在洗手间躲了近十分钟,泪水不仅没有止住,还大有愈发汹涌的势头。

    陶桃抹抹被濡湿的唇角,心道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赵星就可以在洗手间里找到一具自然形成的干尸。

    她边眨眼边仰头,试图把这些无缘无故的泪倒回去。

    但温热的液体很快漫过眼眶,继续从四面八方溢出去。

    陶桃气恼地擦脸,重新睁眼时,却发现面前的镜子不见了。

    不止如此,大理石台、白墙、瓷砖连同整个洗手间和走廊都不见了。

    或者说,是她闭眼的瞬间,到了另一处未知的空间。

    陶桃的厌烦甚至盖过了不安,她磨磨牙:“又让我撞上了什么邪?”

    模糊的视野中只有灰白两色,倒是比之前的各种血腥场景和谐多了。

    环顾所在之处,灰色的地,白色的天,在遥遥之际咬成一片,她像被扣在个容纳了宇宙的大蚌壳里。

    而她不是珍珠,甚至不是石子或沙砾,只是颗掉在角膜上都无法被眼睑觉察排异的微尘。

    她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也没冒出怪东西对她做什么,可这份宁静保持得越久,就给人带来更多难以消解的烦躁。

    陶桃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这个动作仿佛启动了某样开关,蚌壳状的天地颤栗,一根根擎天巨柱拔地而起,有的笔直,有的歪斜。

    并不整齐,却组成她无法理解的阵势。似是西方角斗场的支柱,又似牢笼的栏杆,她始终是其中受困的濒死野兽。

    哪怕这么宽阔的缝隙,连大象也能轻易通过,她仍被关住了。

    陶桃觉得很不对劲,清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丧失求生欲望,绝对不是出于她自发的意愿,这不正常。

    是因为这些深浅不一的黑色柱子?

    脚步如灌铅般沉重,她脸憋得发胀,终于走到一根近旁。

    她犹豫着,碰了下巨柱表面,没有触感,很虚无,只是些影子。

    陶桃努力支撑着身体不敢倒下,看着这些直插天空的黑影,看着它们缓缓扭曲,变化成向上不停生长的大树。不变的是地上的她,矮得像一株照不到阳光,所以只能洗脑自己是蘑菇的可悲的等死植物。

    她还在哭,这次是真的“想”哭了。

    她为自己找寻一个应该哭泣的理由。

    譬如十八岁因兼职中拒绝陪客人喝酒被想哄客人消气的老板炒了?

    譬如十四岁因掌掴要对她进行“私下”“辅导”的老师被批评为不学无术的小太妹?

    譬如十岁时因透露自己家境贫寒被同桌诬陷偷钱遭全班冷脸?

    被刻意遗忘数年的情绪此刻将她吞没,当初压抑有多狠,如今反噬就有多严重。

    她崩溃地大哭,望着被条条黑影圈住的,圆圆的天空,知道这圆形再大也只是个井口,而呼喊的声波能否到达彼端全然未知。

    她心中充满了委屈,不甘,和明知井外有人,却发不出求救、孤立无援的绝望。

    “啊啊啊啊啊!”

    利刃撬开了令人窒息的蚌壳,发出刺耳的鸣响,白天、灰地和黑柱随之被割裂,炫目光线带来了流动的新鲜空气。

    陶桃回神,自己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阵鸣响也不是什么金属摩擦声,而是正踏进门口的人的尖叫。

    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白色大衣与睡裙盖过脚踝,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形象着实诡异。

    “……”她不禁低头捂脸,光速逃离。

    所以刚才那些,只是幻觉?

    陶桃在想,她是不是潜意识里无法承受这两天的经历带来的刺激,把自己折磨出毛病了。

    但那滔滔的溃退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阵迅猛的潮汐,现下已然消却无踪。

    她得问问限制局提不提供免费诊疗,这绝对是工伤。

    在路上打理了下仪容,陶桃去了医疗室。

    医疗室占了半层楼,她在尽头的小间单人病房里找到了尚且不省人事的付灿。

    赵星不在,旁边站着位斯文偏瘦、戴两层手套的男医生。

    “你是……陶桃?闻君的新任监管人?”医生看见她,有短暂的怔愣,随即恢复正常。

    准确来说,陶桃还没答应任职,不过这种时候没必要抠字眼了,她默认:“巴主任,付灿……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见付灿只有脸露在外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伤口。观察之下,居然觉得昏迷中的他看起来皮肤细腻白嫩,轮廓都顺眼不少。

    不可能,应该是看错了吧。

    面前医生白大褂上别着个电子工牌,显示着“医疗室主任:巴帆”和“A091”两行字。

    巴帆礼貌地笑了下:“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虽然我是医生,但这次的事,比较需要听取你的意见。”

    “我?”

    陶桃对这种话快产生PTSD了:“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误会了,”巴帆听出她话里的抵触情绪,“我的意思是,赵星说最近24小时内,你是跟付灿接触最多的人之一,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异样?”她一懵,真说起来,最近每件事都异样。

    巴帆当着她的面,扯开付灿的领口。

    “噫!”陶桃下意识想别开脸,不过巴帆动作极快,让她在回避前看了个正着。

    这一看,她就更懵了:“呃,他是……嗯……?”

    陶桃的语言功能卡壳了。

    病床上的付灿不仅脖颈光滑,完全没有喉结,半露的胸口居然还有圆润的弧度,至于形状和大小……怎么说呢,目测跟她不相上下。

    付灿总不会是个女人吧?看他言行举止都不像啊。

    巴帆也很为难:“在今天之前,付灿绝对是个具有标准男性生理构造与特征的男人。”

    “那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陶桃讶然,这比宣布付灿死了让人震惊多了。

    看巴帆一脸“我也想知道”的表情,她改口:“这个……这个有什么影响吗?”

    她问出口,又觉得这么问也不太对,这个问题恐怕得请泰国的一些专业人士解答。

    巴帆说得严肃:“我对他做了些检查,发现他的雌激素水平以离奇的速率升高,不仅如此……”

    他一停顿,惹得陶桃立刻催道:“巴帆医生,别卖关子!”

    “就在检查过程中,影像显示,付灿的骨骼状态产生了一定程度改变,最重要的是,他的腹腔内,有一套属于女性的器官正在生长。”巴帆调出一套包含了X光、核磁共振、彩超等等的影像结果,示意她看。

    陶桃没学过什么医疗影像学,但常识还是有的,她在巴帆指的地方,确实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器官的轮廓。

    “……所以我刚才看他皮肤变好了,长得更顺眼了,不是错觉?”陶桃瞠目结舌。

    巴帆听见了她的低语:“雌激素升高,体表特征是最容易被改变的。”

    “那,”她清清嗓子,“我看让他做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好……”不然这事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算了。

    巴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他摇头,“这种临时转变是致命的,他已经因为肌肉骨骼上的重组出现了出血现象。如果我的想法没错,他的身体大概撑不到第二套器官完全发育成熟。”

    陶桃哦了一声:“难道闻君能把他从男人打成女人?”她最多能做到把付灿打成不完整的男人。

    “不是他。”巴帆摇头。

    “那闻君动手是为了什么?”陶桃想不通,莫非他歧视少数群体?

    巴帆语速偏慢:“闻君的权柄对元能侵染造成的惊变有强力克制作用,在元能波动的感知方面,他远比其他的刀敏锐。这次的事,我没有亲眼目睹,但基本能断定是他察觉到什么,试图通过自己都权柄驱散,可惜没有奏效。”

    “……所以他不是想对付灿不利?”陶桃这才捋顺了思路。

    “既然如此,”她话语中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质问,“有必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制止?”

    巴帆答得理所当然:“特工们的第一要务是保障群众安全,无论他的行动是出于什么目的,无视命令、不受控制的刀被认定为高度威胁完全符合程序。”

    明明没人因此受伤。

    明明是误会。

    那种陌生的、不属于她的,却因勾动了相近的记忆而分外熟悉的情绪再度于她胸腔中咆哮。

    “……对不起。”陶桃脱口而出,说完就僵住了。

    不对,她道歉个什么劲,违规的又不是她。可刚刚不知怎么,就是感到委屈与愧疚交加,脑子里“对不起”三个字徘徊不去。

    好诡异,她想,自己被鬼上身了?

    巴帆也是差不多的反应:“你哪里不舒服吗?”

    身为限制局医疗室主任的职业素养使他很快想到了别的:“你是不是……来之前跟闻君有过肢体接触?”

    这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陶桃磕巴了下:“接、肢体接触?”怎么有种看病被医生询问冶游史的羞耻感。

    “有吗?”巴帆问了第二遍。

    “有、有吧,”她摊手,“我抓了他的手……腕,算吗?”

    “倦怠、呕吐、发热、暴汗、易怒、癫痫、幻听、幻视,”巴帆列举,“里面有没有你的症状?”

    “应该有,倦怠,暴汗和幻视?”

    陶桃越听越心惊,诚实地形容起感受:“我的确看到了东西,或者说,我去了某个地方。绝对不是现实世界,但又很真实,好像真的存在,不像幻觉……”

    末了,她迫切追问:“任务中造成的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算是工伤吧?治疗是免费的吧?”

    巴帆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嗯……算。”

    他重新拾起安抚性的礼貌微笑:“放心,不是大问题。作为一名鞘,你只是接收到了刀的感官。你说的这些,八成是闻君认知中的世界。”

    “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付灿的状况吧。”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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