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

    “给我镜子。”

    许是她面上神色吓人,一婢女连忙去取了镜子递来,那模样活像她是被魇着了一样。

    姜瑶却满不在乎。

    她只是盯着镜子瞧。

    镜中照出一张极其姣好的脸。

    这张脸…

    姜瑶怎么说呢。

    太美。

    太妖。

    脸太白,睫毛太翘,连着那双眼睛盈盈含水,也太妩媚太多情。

    这是能令和尚下凡、圣人堕魔的倾城妖姬。

    …总而言之,不太正派。

    放古装剧里,只能当勾引正派盟主的魔教大妖女,当不了女主角。

    姜瑶总算明白,为什么长安城中不论是贵妇人、还是小吏家眷,都这般敌视原身了,除了原身那和保守民风格格不入的海王做派,还因为——

    这实在是一张令男人爱慕女人痛恨的脸。

    不过,姜瑶却没半点不满意。

    前世当小白花,当得她都倦了。

    换个口味也不错。

    姜瑶想着,懒洋洋将靶镜放到茶几,轻红袖衫微动,更衬得一截皓腕有种女儿家的娇媚。

    灯光里,她支着下颌,眼波流转:“我饿了。”

    这番做派,看得两婢女一呆。

    其中一位忙垂下视线,心道:

    这大娘子今日是怎么了,怎看着竟要比从前还,还…

    她说不清其中的区别,只觉得姜大娘子一双眼睛不过这么一扫来,竟让人口干舌燥的。

    姜瑶却蹙了一双细细眉:

    “怎么?厨房没吃的了?”

    “有,有,婢子这就去给娘子取来。”那婢女脸颊红透,如大梦初醒,躬了身就出去。

    姜瑶看着,不由笑。

    旁边另一婢女看着,头垂得不由更低了,只觉今日这大娘子有些邪门,举手投足,都仿佛比从前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什么……

    出门的婢女不一会就回来了。

    她提回来一个三层的红木食盒,里面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米粥,还有四小碟精致的小菜,脆皮花卷,金银丝芽等,面上却带着薄怒,边伺候姜瑶吃饭,边道:“厨房那起子人真是捧高踩低,娘子还没出国公府呢,居然连碗白粥都要三催四请…”

    “你少说两句!”

    那稳重些的婢女呵斥她。

    姜瑶却只是慢悠悠地吃着,只当这是场耳旁风。

    等吃完,一婢女收拾食盒,一婢女取了帕子,端了漱口的水过来,姜瑶就着她手漱了口,擦了嘴,而后懒洋洋看着这两人在那忙忙碌碌。

    两婢女方才还嚼舌根嚼得起劲,此时不知怎么,在姜娘子的眼神里,竟有种不敢随意的做派,只一个假装忙碌地收拾,一个伺立一旁。

    姜瑶支着额,眸光看似集中,实则在懒散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还能回去吗。

    如不能回去,接下来该怎么过呢。

    原身作为女配,兢兢业业地行使着女配的职责——作死,她仗着国公府的势骄横跋扈,连礼部右侍郎的女儿都敢说打就打,多少人等着她失势后痛打落水狗…

    最关键的是,后面还会有一场大乱,大乱之世过去,上位的就是手握十万北梁铁骑的楚家人。

    楚二郎为未来的神武大帝,打下天下,却因战时伤病,登位没一年便英年早逝,继位的,便是那楚三郎,未来的正德大帝,女主的夫君。

    这一家子,可都是将来真正的天皇贵胄啊。

    而原身却从头到尾,一个都没落下地深深得罪了。

    如今三位郎君厌恶她,长公主不喜她,国公爷…

    姜瑶揉揉太阳穴。

    饶是她,想到目前处境,都有些头疼。

    罢了。

    先想办法留下来。

    后面的事,慢慢弥补便是。

    可要留下来……

    要说这国公府内,唯一能让她撬动的,恐怕还是那还念这了一点救命之恩的国公爷。

    明日就去国公爷那痛哭流涕一番,再哭哭自己那苦命的便宜爹…

    姜瑶想着,头疼又开始泛上来,忙让婢女扶了她回床上,躺到一半,才想起没刷牙。

    跟婢女沟通了会,婢女拿来个牙刷,刷毛是用鞣软了的马鬃毛做的,拭了盐粒,姜瑶细细致致、认认真真地将牙齿内外都刷了个遍,洗完脸,才重新躺回床上。

    头一沾枕头,人便沉沉睡去了。

    姜瑶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做梦。

    ……

    优雅的西餐厅里。

    一杯红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徐徐缓缓地往一个女人的头上浇。

    浇酒的,是个长得几乎可以媲美明星的英俊男人。

    而被浇的,却是个如白玉兰般清纯的女孩。

    那女孩一身香奈儿白裙,白裙被那红色酒渍染得狼藉,面上却半点不见恼,只盈盈看着对方,一双小鹿眼弯弯:“浇完了?”

    “浇完了,我可走了?”

    说着,便拎起旁边的包,欠欠身,要往旁边走。

    “姜瑶,你敢!”

    那男人冷着脸喊了声。

    女孩回过身,那张被红酒泼过的脸上,一双眼微波粼粼,笑:“baby,怎么了?不解气?”

    “那再浇一次吧。”说着,她重新坐回去,闭上眼,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

    姜瑶皱着眉醒来。

    阳光透过绿纱窗,落到她眼皮,她闭着眼,适应了会才起来。

    起来时,也有些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怎么梦到这么不吉利的梦。

    这明明是只是从前她甩人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场景。

    也不知道,那帮人为什么总是不能做到好聚好散,不喜欢了就分开多自然的事啊,至多她下一个喜欢的,是他兄弟而已…

    姜瑶像每一个渣男那样,真心实意地苦恼着,而后,趿拉着鞋起身。

    下床时才发觉,屋内空无一人。

    窗门关着,姜瑶走到窗边轻轻一推,窗开了,阳光与清冽的青草气息一同混杂着,扑到面上。

    姜瑶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才感觉,昨夜到现在的闷气全排干净了。

    该干活了。

    去找国公爷。

    国公爷过几日可就要出发去边疆了。

    姜瑶想着,门口便有大惊小怪的声音传来:“大娘子,你身体还未痊愈,怎能在那吹冷风?快些关了。”

    昨日见的两个婢女中那活泼的一个,嘴里喋喋不休着过来替她关窗。

    姜瑶也没反对,由她搀着走到桌边,盥洗过后,吃上一碗粥,姜瑶又吩咐她去准备衣服。

    古代的衣服繁复层叠,她可不会穿。

    “大娘子要出去?”

    姜瑶点头。

    婢女就将斗橱打开。

    姜瑶走到橱柜前,一层层,都是各色华贵锦锻罗纱,耀得人眼花。

    从这衣服来看,国公府当真是一点没亏待姜娘子。

    姜瑶挑挑拣拣,最后却选了最朴素的那一套——

    正是两月前,初来国公府时姜大娘子穿的,浅杏色的短衫,褐紫色长裙,棉布式样,并无绫罗绸缎的华贵,却有种格外的干净和质朴。

    一会可是要去哭呢。

    扮可怜,还是朴素点儿好。

    之后,姜瑶又亲自给自己化了个妆,待她站起时,两婢女都忍不住惊叹。

    好一个纤纤弱质的病美人。

    细眉儿微蹙,倒有种啼色,脸颊、唇上,用暗粉调和,压下了过分的明艳,变得些许黯淡;而往常那双流光潋滟的眼睛,因着眼尾的微微下垂,多添了一丝无辜。

    任谁对着她,都会忍不住生出十二万分的怜惜来。

    “可好看?”

    姜瑶问。

    一婢女愣愣点头:“好,好看。”

    袖子却被旁边人扯了扯,姜瑶唇儿弯弯,也不多言,拂了拂袖子,便径直出了屋子。

    “大娘子,您要去哪儿?”

    一婢女提声问。

    只一道声音盈盈传来:“松涛院。”

    外院书房?

    是要去找国公爷?

    两婢女互视了一眼,一人忙提了裙子跟上去,另一人却转出秋桐院,不一会,往府内的正院走去。

    …

    “哦?你说她去松涛院了?还穿着旧日的衣裳?”

    正院内,长公主用香箸轻轻拨了拨香片,待炉内檀香散开,放下香箸,才慢悠悠问。

    “是,婢子听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却不怎么着急的模样,还在调侃:“今日倒是长了几分心眼子了,总不致之前那副轻狂样了。”

    旁边一仆妇却弯下腰:“夫人,可是要派人阻止?您是不知道,那小娘子打扮得妖妖啼啼的,就怕咱爷一个心软,又将人留下了!”

    “你啊,多虑了。”长公主手一伸,侍婢便端了漱碟过来,细心地替她将沾了香灰的手濯洗干净,长公主才道,“国公爷镇守剑南多年,北梁十万铁骑都能为他所用,岂是那能被人哭一哭求一求就改变主意的老糊涂蛋?”

    “夫人,”仆妇咳嗽了声,“可不兴这么说咱爷。”

    长公主面色正经:“行了,这事——”

    “——那咱不拦了?”

    “拦啊,”长公主不知想到什么,“二郎是不是也在松涛院那?莫要叫那起子见了二郎,勾勾缠缠的,不然二郎恼了,又要好一阵子不回来。”

    “二郎君也在?”

    仆妇脸色大变,她想起那姜大娘子往日…

    连忙道,“奴婢这就点一队有手底子的去,立马将娘子送去守静师太那。”

    “是该去学学规矩。”

    —

    姜瑶还不知道自己的动向,已经被婢女透露给了国公府正院。

    她正沿着庭院,绕绕弯弯往松涛院去。

    松涛院在外院,远远看去,一棵松树突破院墙,直冲天际。

    姜瑶朝着松树所在地而去,可还没到地方,就在转角处碰上一群来势汹汹的仆妇。

    仆妇的正前方,站着位通身气派的嬷嬷,嬷嬷那眸光跟鹰隼似的盯着她。

    姜瑶很明确地感觉到,那双眼里透露出的意思:

    小妖精!

    穿成这样,又是要去诱惑哪位郎君呢!

    姜瑶:…

    “看来姜大娘子如今是大好了,都能在府内乱逛了,正好,奴婢时奉了夫人的命令来寻姜娘子,来人啊,将姜娘子扶上轿子,直接送去大慈恩寺,守静师太可盼着呢!”

    仆妇们齐齐一声应,跨着大步就要来捉姜瑶。

    姜瑶面色立时苍白如纸,身体颤颤巍巍。

    下一秒,已经萎顿在地。

    她身边婢女惊叫一声,忙扑过去:“不好了!大娘子晕了!”

    松涛院转角的另一处,传来一声笑。

    两位气度各异的郎君们看着面前一幕,其中一位桃花扇一开,看着那小娘子如花零落,那本就娇艳的韶光被苍白病弱掩埋,忍不住转过头问身后之人:“阿昭,你说…”

    “你家这位娇客,是真晕还是假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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