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在被押送快进天牢的时候,赵临川驻足,“孙将军,可否让我同我家夫人单独说几句话,她一个高门大家闺秀,哪见识过这种场面,我怕她心里害怕,让我单独跟她聊聊。”

    孙有道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件事本就没盖棺定论,他们也不算犯人,顶多算嫌犯。

    褚玉确实身为娇养在盛京城的高门贵女,心里害怕在所难免,他也同意了。

    “好,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得嘞。”

    孙有道带着人退开几米远,背过身去。

    褚玉这才有机会开口询问赵临川,“为何突然变卦了?”

    赵临川敲了敲她的头,“倘若我们不辩解,一直默认,那么恭王势必会把你当成我,如今都换回来了,还有何道理让你为我以身犯险,我理应为你多做一些是应该的。”

    褚玉怔了怔,他勾唇笑着,,“倘若你在外面,用我的身份,做事会比较方便,我顶多在吃些苦头,只要我们没有开口承认或者否则,后面也能说是他们先入为主,我们从未互换,再自证一切都迎难而解……”

    没等她说完,赵临川打断她的话,“我不想让你吃那些苦头,你应是天上皎洁月,不该落在尘埃里。”

    “光是想想我都感觉自己快要疯掉。”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包含深情,凝望着她。

    少年炽烈的感情在这一瞬间扑面而来,灼得她心口滚烫。

    像猛烈山风刮来,无休无止。

    “从前我在望山城肆意忌惮潇洒惯了,努力把我自己摘出盛京城的纷争中,我做事种种,会有些不成熟的地方,如今我既回了盛京城,在狼虎窝中,我会与你杀出一片净土出来。”

    褚玉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下一秒她便跌进少年的怀中,慢慢环住少年的腰身,感受着从他结实胸膛传来的心跳。

    她进盛京城来压制许久的惶恐不安,在这时候终于有了个落处。

    至少她知道,除了她爹,依旧有人坚定得选择站在她身边。

    不问前程。

    孙有道在旁边站了许久,看时辰也不差多,转身时他们二人已站在旁边等他。

    带人进了天牢,他在昭文帝身边这些日子,将皇上的意思都猜得差不多了。

    虽然是将他们关进天牢,实则也是想保护他们,故而找狱卒给他们选了一个干净舒适点的牢房。

    褚玉先进去,赵临川瞧见说道:“孙大将军,能不能给我家娘子找床干净的褥子来。”

    狱卒说完就要扬起手中鞭子打人,“我说你一个犯人,当这里还在你家呢?”

    还未落下就被孙有道抓住鞭子,“按照他的要求来。”

    赵临川勾唇,“谢了,也给我加一床,我也怕硌得慌,顺便再给我们一人一个恭桶,不然还得劳烦你们每天至少来四五趟打扫。”

    “要不是我知晓皇上心思,我都想抽你。”

    孙有道鄙夷得看着赵临川,摆手让他们下去准备。

    等他们将东西送来,褚玉点头谢谢,惊得狱卒有些尴尬,结结巴巴说完不用谢便退出去。

    这年头真是奇了,犯人都这么讲礼。

    狱卒头子犹豫着问道:“将军,那我锁门了?”

    孙有道点头,赵临川继续补充道:“我家娘子胆子小,可不要让人打扰她,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狱卒有些不耐烦,他们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进天牢了意味着死路一条。

    偏偏这个人屁事一堆。

    来这里享清福来了不成?

    姑娘温温柔柔的,很懂礼数,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怎么瞧都不像是犯了事的人。

    他们思来想去,定是她遇人不淑,被那屁事贼多的小子给连累了。

    赵临川的牢房在别处,拐了角,跟褚玉的位置保持得不远不近,但两个人彼此都见不到。

    狱卒心不甘情不愿得打开牢房,相反他这边是被关着几名犯人,但也不多,是死囚。

    “进去吧。”

    赵临川大摇大摆走进去,孙有道笑道:“我瞧你这样子,才相信你们在大殿上说的话,你们是清白的,模仿一个人,语言动作可以模仿,画皮难画骨,一些下意识的动作上是不会骗人的,我也放心了。”

    他从狱卒手里接过褥子扑在干草上,然后很自觉把牢房门关起来。

    靠在围栏处笑道:“本来就没有的事,也不知怎么就被说得那么邪乎。”

    孙有道临走时特意叮嘱狱卒头子,“他们两个人,没有皇上手谕,谁都不准见,每日吃喝都要检查有没有问题,饭菜必须由你配送,不能经他人之手,就算尿急也给我憋着送完再去,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皇上怪罪下来,你全家都不保。”

    狱卒头子连连点头。

    也不知道他们这两人是什么身份。

    “敢问将军,他们是什么身份?”

    “定远大将军听过没?”

    狱卒们诚实摇头,孙有道笑着拍了拍狱卒头子的肩膀,“他,一个守边关的大将军,十七岁封将的少年你们应该听说过,喏,他就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也是皇上的侄子,赵太师的是他爷爷,褚闲,褚太傅是他岳父,太子是他好友,这下可懂了?”

    狱卒点头,“那……那位姑娘?”

    赵临川双手环胸懒洋洋靠在围栏上,笑得有些邪气,“她就是太傅的亲闺女,沈王爷是她外公,贵妃娘娘是她姨母,恭王是她表哥,也是我夫人,你们怠慢我没问题,但不能怠慢她。”

    孙有道睨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可真会攀亲戚,莫不是见识过他们跟沈家不合,还真信了。

    他们牢房里头,可不是迎来两尊大佛。

    孙将军关照过,本就不敢懈怠,谁知一问还能问出这些关系出来。

    瞧着这待遇,他们笃定只是犯了小错误被关进来反省而已。

    送走孙有道后,赵临川扫视了一圈被关在附近牢房里的人,他送腰包里掏出几颗瓜子嗑了起来。

    心里有个大概后,便躺回了刚铺好的褥子上,翘着腿,开始思考后面的事。

    不怎么待在盛京,这些阴谋诡计可真是不习惯。

    但无非跟行军打仗一个道理,总有一线生机。

    褚玉这边全部安静下来后,忽然有些困倦,便躺回了褥子上小憩起来。

    连续几日赶路来带的疲乏,终于能得到缓解。

    休息好,才有精力去面对后面的事。

    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却听到不远处有动静传来。

    有人敲打着木头制成的围栏。

    邦、邦、邦传来。

    褚玉皱眉,难不成这附近还关着其他人不成?

    转念一想这里是天牢,关着别人也不奇怪。

    不可能真的腾出空得单独给他们。

    半夜里这声音就消失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再传来。

    褚玉索性也就没有再去管这件事。

    *

    缑亢寰坐在椅子上望着兽笼里已被分解的身体,饿了三天的鬣狗在分食血淋淋的躯体,没由来地他感到一阵烦躁。

    缑亢明跟缑亢羽失踪至今已有一月,掘地三尺都没能将人找出来。

    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缑亢寰甚至怀疑他们是否已经出了北蛮。

    本想让恪杉内斗,他寻机吞掉恪杉地盘,但不曾料到,恪杉的内乱结束得如此之快。

    起兵夺权,跟他多么相似。

    他甚至对巴红阙起了好奇心,派人去恪杉表示祝贺,对面压根不给他面子,迅速同他划清了界限。

    如今北蛮只能应付当下大齐的军队,分不了心去管恪杉。

    新来的将领叫什么来着?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叫展策。

    用兵中规中矩,望山城出乎意料的难攻。

    缑亢寰目光四处游离,瞧见两名宫娥拿着新摘下来的紫藤花走进来放在花瓶中,艳丽的紫藤花瞬间刺痛他的眼睛。

    他快步走上前去,摔碎花瓶,吓得宫娥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达饶命!阿达饶命!”

    他转身离开斗兽场,路过缑亢明先前住的院子,他推门进去,又是满目娇艳的紫藤花,紫色的花瓣在风中飞舞。

    他走到紫藤花树下,洋洋洒洒地花飘落,恍惚间他见到曾经的自己在这院子里欢笑,哥哥就立在旁边笑着,他的母亲拿着大齐的拨浪鼓在逗他开心,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他以为在这院子里,他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甚至一度以为他也是大齐人,直到他走出院子,外面的人笑他,欺他,辱他,说他是个身上流有大齐血的杂.种。

    他被人推进铺满紫藤花的水池中,大王子带着其他北蛮的公子少爷朝他扔石子儿,旁边盛开的紫藤花静静浮动,刺得他心都疼了。

    后来缑亢明的眼睛瞎了,他认为是活该。

    他曾去找过死掉的父亲,求他住持公道,但那个沉迷酒色的混账顶着通红的鼻头,酒气熏天,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骂。

    ——一个混血的杂.种,要什么公道,你要怪就怪你娘是个大齐人!

    他恨急了,偏偏他的母亲像个什么事都没有,整日待在院子里。

    明明他身在北蛮,是北蛮皇室的王子,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杀了他的母亲,杀了老阿达,自己登上这王位,谁都不敢再说他是混血杂.种。

    说过他的人全都死了。

    缑亢寰转身离开,合上院子的门。

    “烧了吧。”

    大火吞噬着院子,盛开的紫藤花在烈火中逐渐枯萎。

    他一路回到书房,北蛮的国师宿勒已在这里等他。

    “缑亢明很有可能去了大齐,他若是去大齐,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苏州,他母亲曾经的故居。”

    缑亢寰说着,坐在椅子上。

    宿勒想了想,说道,“即是如此,缑亢明的母亲杨氏跟大齐当朝皇后同姓,望山城久攻不下,阿达不妨从背后动动手脚。”

    缑亢寰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那此事就交给国师你去办,他们既然在大齐,就趁着此事挑起皇室内乱,届时大齐皇帝想保皇后,或皇后为证清白,他们定会为我们除掉缑亢明跟缑亢羽,他们自顾不暇时,就是我们攻下望山城之日。”

    *

    展策等人站在城墙头上,眺望远方,发现昨日蛮子被打退后,今日迟迟没有动作,实在搞不懂怀恪在琢磨着什么鬼主意。

    接连几日的风吹日晒,在盛京城养得金娇玉贵的展策也被晒得发黑,他瞥了一眼身旁依旧白白净净的洛青。

    “你小子是不是偷懒了?”

    莫名其妙被质问的洛青一脸茫然,“啊?”

    “你比我先来这望山城好几年,怎不见你黑?”

    洛青白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前方战线,因打仗,他们把外面的老百姓全都撤进了望山城中,然后从旁开了新的山路,直通青元城。

    “你回盛京后多养几天不就回来了。”

    耿狄秋指着前面隐隐约约出现的黑影,“你们别吵吵了,看看看,那个是不是蛮子?”

    展策抬手,城墙上的弓箭手拉弓搭箭对准黑影,马蹄踏踏,黑影渐近,只有一人。

    他高举大齐军旗,口中高呼,“自己人!自己人!莫要射箭!莫要射箭!”

    他快马至城门口下马,马匹瞬间倒地不起,他晃着手中军旗,“盛京城八百里加急!”

    展策探头,“何人加急?”

    “褚闲褚太傅!”

    “开城门!”

    信使急匆匆登上城墙,将怀中书信递到展策跟前,经洛青的手才转到展策手里。

    他打开信件一看,脸上瞬间笑了起来。

    “太好了!太傅说赵临川跟褚小姐已回到盛京城,只不过因为互换一事被关进了天牢,生死不知,皇上态度不明,一切交给楚丞相定夺。”

    耿狄秋愁容满面:“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要真有互换一事,人都天牢里,到时候不就是丞相大人一句话的事,谁知道丞相大人是站哪边的人,会不会为难咋们将军跟少夫人。”

    他们起初知晓互换一事还有些担忧,并不介意倒地谁是谁,最主要的是他们相信自家将军跟少夫人。

    在望山城这段日子,少夫人也对赤霄军跟百姓尽心尽力,对兄弟们也好,他们打心眼里喜欢尊敬这位少夫人。

    如今被困牢狱,展策还笑得出来,要被奸人陷害,他们赤霄军损失可就大了。

    “将军跟褚姑娘没事就成,展侍卫你先别高兴太早,倘若将军一日回不到望山城,你就得留在这里回不到你盛京城去。”

    耿狄秋为他泼冷水。

    洛青皱眉,“你说谁负责?”

    展策一怔:“楚丞相,楚兴年啊。”

    洛青应了一声后不再开口说话。

    展策将信收起来,“这事我们知道了,辛苦兄弟你了,你下去歇会儿喝口水,明日再回去吧。”

    “我歇会儿就得离开了,多谢美意。”

    洛青闻声抬头,“我送你。”

    傍晚的时候,展策站在城墙上见洛青迟迟不回来。

    开始吐槽道:“我就说这小子偷懒,哪有人在战场边关这些年风吹日晒不黑的。”

    城下马蹄声传来,看样子是信使准备离开,展策也没多想就喊地下的人开城门。

    耿狄秋望着骑马远去的人,微微皱眉。

    展策继续道:“这人都走了,洛青还不回来?”

    他说完拽着耿狄秋下去,“走,耿将军,你得随我去,要把偷懒的洛青捉住,你可得为我作证,等赵临川回来,我要告一状,不可能没人不黑,他肯定是偷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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