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蓬莱仙山，御剑峰。
仅剩下了最后两株树苗，四月也终于有了闲心与抓来帮忙的壮丁小侄子聊天，同态度冷冰冰、嘴里撬不出半点有用信息的方准相比，方淮简直是个再可爱不过的大漏勺、咳、小天使才对。
“所以你们的出生点就在北境？”四月惊讶道，毕竟就她所知玩家全都是诞生自新手村，领取的角色身份也是由新手村拟定生成。
当然，她是个例外，却没想到他们也是一样。甚至比她更夸张，她是跑到了高级npc的大本营，他们则是直接跑到了主要剧情线的集中发生地。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
方淮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怪不得禹逢春说是从北境救下的孩子，四月忍不住问他，“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
“姑娘，你可还好？”
柳仙仙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容貌清秀的npc，一副文弱书生打扮，见她跪在地上久久未动担忧地过来询问。当这个npc出现时，周围的所有异象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周身的阴冷气息尽数退散，日照仍是明亮，却是带来了正常的暖意。
“你是？”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对方。
“还未向姑娘介绍，在下时幸，喜乐镇人。”书生温声道，“姑娘可是受了伤？”他看见了柳仙仙嘴角的血迹，向她示意。
柳仙仙抬手拂过嘴角，指尖果然沾上了红痕。她低头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色，视网膜在某个瞬间被铺天盖地的鲜红所侵染，那阵憎厌的愤怒再一次地涌了上来，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全然失去理智，让她得了喘息的机会从中挣脱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这地方难道有负面buff？
然而这一切都得不到解答，个人面板中也毫无提示。
这种失去理智的状态确实有点像游戏叠加的负面状态，通常情况下，一些恐怖游戏或者是角色扮演类的游戏为了增强玩家的体验都会做一些类似的设置，来帮助玩家代入剧情。
她长呼一口气，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只是，游戏能做到这么真实的情绪模拟吗？她还从未在其他全息游戏中体会过这样强烈而震荡心灵的情绪。搞不好会被投诉的吧？
柳仙仙看了眼血条，仅仅是看了眼石碑，她已经掉了10滴血。
不知道这是每个玩家都会经历的，还是单单针对她、偶然间触发的buff。如果是后者，那可真叫倒霉。
“姑娘？”在她正思索间，书生时幸见她失神久久未言语，耐心地又唤了她一声。
她暂时抛下了关于这个小镇副本的猜测和疑虑，重新看向时幸，“不要紧，只是小伤。”她回答道，算是对于对方之前问话的回应。
“姑娘是途经喜乐镇么？”书生垂眸，清秀面容上带着笑，“天色将晚，夜路难行，姑娘可要进镇子里歇歇脚。”
柳仙仙迟疑，这么快就入夜了？明明天光正盛，哪里像是入夜的样子。
然而正欲开口，原本明亮得近乎刺目的日光却像是正应着他的话语，不过片刻，白昼的光亮竟似是迅速被消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再看去时，目之所及草木树石皆已浸在了阴影中，变得昏暗迷乱。镇前的白石碑血色愈发浓重刺鼻。
书生仍在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张清秀的面容对着她，笑容未变。
柳仙仙看了眼列表中刚刷新出的【探索喜乐镇】任务，最终在书生期待的目光中点头。
***
四月对于北境的剧情线感到好奇。
论坛上目前关于北境的讨论也不多，只是提及过北境的雾林，其余的情况一概不知。也不晓得是通关玩家刻意保密还是尚未有人通过北境内的任何副本。
游戏商为了防止副本被过早揭秘，一般会在设置中增加副本保密程序，任何未通关副本禁止玩家在论坛中提及相关线索或讨论分析，只有出现首通才能够解锁相关话题。
如果情况是后者的话，那就真有点麻烦了。四月心想，玩家通关都如此艰难，那前赴后继前往北境支援的npc岂不是都在赶去投胎的路上。
方淮不知她所想，听她问起北境，那张稚气的脸上陡然失了笑容。“那里有怪物。”他说道。
“有怪？”四月不明所以。
他看上去神情严肃，带着她难以理解的沉重。只是游戏而已，他的语气却仿佛在说这一切是在真实发生一样。
未免太认真了些。
她猜想是不是在投入游戏世界的时候未成年托管模式没开启，导致他在出生地遇到了一些麻烦，从而对现实与虚拟的认知产生了错位。
“游戏里当然会有怪啊。”她同他这样说道，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方淮却摇头，神情冷静得不像是那个原本软绵绵的哭包，这一刻他简直像极了他的哥哥方准。
“是怪物。”他重复道。
“遍地都是怪物。”
四月哑然，有些担忧他。
在方淮这样严肃的态度下，她没再去执意反驳他的话，因为那样或许会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坏。
她于是只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
此刻她好像又长高了一大截，比方淮要高了整整一个头，所以她的手顺利地够到了他的头顶。
方淮将目光投向她，“姑姑？”
“想不想看个戏法？”
“什么？”
“姑姑会变魔术哦。”原本预备要晚一些做的事，为了哄孩子四月打算提前开始。
最后一株树苗已经被种了下去，四月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脱了手套对他笑着说道，“仔细看好啦，只表演一次。”
她双手交叠，熟练地划出手决，在半空中划出闪着光的图案。只见随着手指快速翻飞的动作，莹莹光亮逐渐汇聚在她的手掌上空。那光亮自四面八方不断汇来，越聚越多，如同在她的手中收拢了片片天光，以至于明亮耀眼得叫人难以直视却又不甘心移开视线。
方淮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发酸，几乎要被光芒刺伤。
却见四月抬起手臂，将收拢的光芒挥散开，但那光芒未从空中消散，而是顺着她的手，向遍地种满的桃树苗飞去。
耀目的灼灼白光刹那化作柔和的绿色光点，四散着落在了树苗上——落在它们嫩绿的枝叶上，落在它们细弱的枝干上。
“嘭嘭嘭”轰然巨响。
满地的桃树苗顷刻间拔高，根系在泥土中翻滚蔓延，阵仗之大，以至于能够清晰地听见地底泥土中发出的错节盘绕的摩擦声。而暴露在地面的树身亦是飞快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遒劲，无数枝桠肆意而狂妄地延展开身躯在她们的上方层层交错覆盖。
绿色光点落在树身，整齐地跳跃着，在这场肆意的生长之歌中伴随着轰鸣欢快地跃动着，如同为桃树跳的一曲祈祷舞。
每一次的跃动，都可见桃树的长势更盛一分，就如同大地的心跳，在怦怦的跳动中输送着力量，大地将生长的力量给予了每一株桃树。而随着绿色光点的光芒逐渐暗淡，树身的生长亦渐渐缓慢下来，直至光点消失不见，树身终于不再蔓延生长。
这一过程不过短短数十秒，转眼间，御剑峰空旷的半面峰顶却已是繁茂成林。
四月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这催生术练得不错，总算没在方淮面前翻车。
但这还不是结束。
她笑眯眯地对着方淮打了个响指。
一眨眼，满是绿意的枝头生长出朵朵粉色的花苞。
方淮正欲问她，只听“唰啦”一声，抬头望去，竟是漫山的桃花尽数开放。如同团团粉色烟云堆聚，将这清冷的半面山峰转瞬间改头换面，变幻作了另一番光景。造物神奇至此，叫人惊绝。
漫漫山岗有风拂过，便见桃枝在风中摇曳，相互挨挤的桃枝互相牵动，引得林中簌簌不歇。花瓣散落，其落英缤纷，一时茫茫然如粉色雪雨飘飞。
四月与方淮并肩坐在桃树下，登时满头满身皆积上了厚厚的花瓣。
她一扭头便看见方淮脸上完全呆愣住的神情，已全然不见方才那副严肃的大人姿态。
这才像话嘛。她露出轻松的笑，这下总算是能让他忘记游戏里的心理阴影了吧。
“怎么样，喜欢吗？”她递了一瓣桃花放在他的手心。
方淮捧着手中的桃花，抿着嘴，“嗯。”他垂下头闷声应道。
四月看着他此刻的情状，却有些摸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喜欢。
却见他凝看着桃花许久，始终舍不得合上手掌，他捧着桃花的手也一直未放下。良久，方淮才眨动了一下眼睛，缓慢地说道，“桃花，原来这样好看。”
原来真的，像他曾经说的那样好看。
这就是在上一世，爹爹心心念念的满山桃林、满树桃花。
方准独自立于长廊，亦是在此刻怔忪地看着这片覆盖了半片山顶的桃林。
他从未见过桃花。
然而在上一世，他们曾无数次地幻想过爹爹口中与师兄弟们习剑论道的桃林……那是他们短暂而卑贱的过往中，所唯一留下的干净明亮的东西……
“快来看，那处是什么？”
“是御剑峰吗？”弟子们呼朋唤友地探出窗外张望着，脑袋挨挨挤挤笑作一团，“御剑峰上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那是什么花？开的一簇簇的粉色。”
“傻子，是桃花啊。”
“你才是傻了吧，蓬莱怎会开出桃花，那是凡间才有的。”
“这、这……”弟子语塞，“反正就是桃花。”
“若是桃花，想来离吃上桃子的日子也不远了罢。”
“吃什么吃，你就只知道吃，有没有半点出息。”
师兄弟们嬉笑打闹着，欣赏这春风送来的半山妍丽好风光。
禹逢春立着书简，昏昏欲睡，却是忽然间惊醒。见师父犹未发觉，松下一口气。他吸了吸鼻子，嗅着了风中传来的幽幽花香。
书案上不知何时落下几瓣粉。他捏起一瓣粉花，偏头看向窗外。
“原是桃花开了啊。”语中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