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境，载幸村。
半年前，因不断出现怪物袭击边境小镇事件，驻守于北地的各仙门弟子已陆续向各自师门禀报，请求派人援助北境。
路远帆便是负责留在载幸村内，接引前来支援北境弟子的引路人。这几日，他发现前来领取北境任务的人格外多些，领取任务的仙者中更是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也不知是何处的隐世宗门派出的弟子。
此间人才辈出，实乃吾辈之大幸。
他心下欣庆，按着眼下的进度看来，想必很快便能够将袭击北境的怪物清理干净，一解北境危困。
这般想着，面对排了长队的这群援北仙者，神情愈发和善，“仙友师从何处？”为了便于安排，每一位前来援助的仙者都需要在进入北境前做信息登记。
“无。”一米九的壮汉挠头。
路远帆习以为常，继续问道，“姓名。”
“让俺给你个大逼兜。”
“……”这也没什么，想来优秀人才的名号难免不拘一格。他是个成熟的接引者，绝不会轻易为此失态。
“性别。”
“女。”
好的，女……？？
等等！他颇感震惊地重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威武壮汉。
“玩的妖人号啊你，那该报给npc性别男才对。”排在壮汉身后的玩家憋不住笑，指点道，“你看你把引导npc给吓得。”
“啊，我给我忘了。”壮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住，是我弄错了，我应该是男的。”她又重新对路远帆说道，“你登记成男的就行。”
见她这样说，路远帆立时恍然大悟，反而有些自责自己的思想过于狭隘。这般大惊小怪地行事，说不定已经狠狠地挫伤了对方的自尊心。
修行之人又怎能困于世俗之见……这只是对方的一点小小的爱好，他理应包容才是。
见多识广的引路人很快平复了心情，对面前的仙者宽容道，“没关系，让俺……”卡了一下，“逼兜姑娘，我理解的。”
？
逼兜姑娘：？？
路远帆眼观鼻鼻观心，从容地接着往下登记：“修行方向是？”
“抡大锤。”
路远帆点点头，好的，锤修，他在登记名册上落笔写道。
“可以了，仙友拿好牌子。”他从桌上的一摞摞木牌中挑选出一块递过去，“此为寻踪牌，它会指引你前往该去的地方。”
“还请保重。”这位接引过数百弟子的引路人郑重道。像对曾经的每一位怀有济世救困之心的仙者说过的那样，将这句嘱托传达给对方。
逼兜姑娘冲他爽朗一笑，“自然。”扛起肩上紫金色大锤，挥动着翅膀转身离去。
路远帆颔首，接着喊道：“下一个。”
“仙友师从何处。”
“无”
……
在北境如火如荼地开展清怪行动的时候，倒霉蛋四月才刚刚从臭气袭击所造成的昏迷中苏醒。
她茫然地睁着两只眼睛，随后被无数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投以关切的目光。
嗬。她惊恐后仰。
只见穿着蓝色衣袍的蓬莱弟子在桌子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而她正躺在讲桌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牛羊。场面堪称恐怖。
她从桌上艰难爬起来，顿时一阵腰酸背痛，身上还隐隐残留着一股臭豆腐蛋味儿。
太惨了，她孟四月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好歹也该给患者安排个床位或是给她施个清洁术吧……结果这一群人只知道乌泱乌泱地围挤在这里恐吓她。
虚情假意的蓬莱男人啊。
“快看快看，小树精醒了。”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是臭傻了吧。”
“不应当啊，那臭……咳，那香体丸按理说没这么大的杀伤力才对。”
“都怪你，搞出这种恶毒的把戏，怎么做人家师兄的，真是无耻。”矛头迅速指向了在场唯一的一个灵药峰人。
明易不服，“毫无根据之事如何能攀咬到我头上来，我送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香体丸。与其追究我的过错，倒不如责问随意在山门外丢弃侮辱门风之物的奕山师弟。”
“此言……也是有理。”言罢，毫无立场可言的御剑峰师兄弟们将批判的矛头纷纷顺溜地调转向了另一位嫌疑人。
“奕山师弟！看看你做的好事！”
“好好一个树精，活生生让你给熏傻了，真是作孽啊。”
“修行之人，莫忘修心修性才是。”
“你难道毫无悔过之心吗！若非有弟子在山门外捡到了晕过去的小树精，恐怕都留不下你的罪证，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哈哈伏法吧你。”
罗奕山：？？？
突如其来我方队友的痛击。
说实在的，他们就是想找借口群殴他吧。
清醒过来的四月从讲桌上跳下来，津津有味地混迹于蓝衣弟子之中围观这场同门扯头花大会，一副浑然忘却自己才是案件主人公的模样。
满脸兴奋，就差喊一句，打起来打起来。
直到被一双手抱起来。
诶？
忽然腾空的小树精茫然地晃悠了一下四肢。
“小朋友不可以看。”熟悉的老父亲口吻的叮嘱话语，“不要学这些坏大人吵架。”一副哄孩子的语气，不是禹逢春还能是谁呢。
叹了口气，小树精知道自己没法继续看热闹了。
她扭过头看他。这人不像平日里那样神采奕奕，抱着她的衣袖上仿佛带着风霜的气息，眉眼中亦是疲惫。
“四月有好好在长大啊，”他笑着，“小孩子果然是一天一个样，都长这么高了。”一如以往的开朗语气。
好吧，他依然还是那个傻白甜老父亲。
听到他的话，她猛然发现这次禹逢春居然不是在哄骗她，她确实长高了一大截。
四月迫不及待地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一本正经地站在地上踮着脚比划。原来短短数日光景，她的个头竟然已经从手掌大小变成了能够到他大腿的正常孩子的身高。
哇。
神奇诶。
这段时日她一直留在花花育幼园专心刷经验，从园里跑出来后又光顾着实验她的瞬移大法，因此才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察觉。
喜滋滋地拿禹逢春作为身高量板不住地比划着。想来不久之后她就能化身为成年树精美少女。
孟四月！未来可期呀！握拳。
禹逢春笑看着小树精捧着脸傻乐。
“爹爹。”
“爹爹？”
像是不甘心被忽略，他的身后传出了孩童的唤声。站在他跟前的四月刚好听了个正着，不由心情复杂。
禹逢春这些天趁我不在居然偷偷养了崽，这个想法在此刻迅速地从头脑中冒了出来。
小树精诡异地瞥了他一眼，不服气地拽着他的腰带像只小树獭一样半挂在他身上，“阿爹，你除了我怎么还有别的小孩。”小树精茶里茶气地开口，然后示威地往他身后探过头。
“……”
“……”
“……”
三脸懵逼。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的人活着，但已经在社死了。
四月惊慌地松开手，强装着镇定地拍拍自己的裙摆，仿佛自己是个哑巴局外人，从来没说过刚才那些奇怪发言。
而双胞胎则是一左一右地从禹逢春身后走出来，相比于他们姑姑的强作镇定，这对双胞胎显然是真的镇定自若，脸上甚至还露出几分雀跃与好奇的神色。
想来，相比起玩游戏被抓包的心虚，他们更好奇，原本言之凿凿说要上网课的姑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矮墩墩的女童模样。
四月感觉到了某种极致的社死。
究竟是为什么，各自坚定扬言要刻苦学习的人却会齐聚御剑峰顶面面相觑。深感欺骗的四月大恨。
板着一张可爱娃娃脸，小树精硬着头皮把禹逢春从双胞胎身边拉走一段距离。她藏在了他身前的阴影中躲过双胞胎好奇的探看。
四月拽了拽禹逢春的衣角，“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偷偷地用气声问他。
禹逢春贴心地跟着弯下腰贴近她耳边，学着她狗狗祟祟的样子说悄悄话似的道，“他们是我从北境救下的孩子。”
北境？
四月恍惚想起自己看过的帖子，援救北境是《留仙歌》中非常重要的一条主要任务线，几乎所有玩家都会接收到这条长期任务，在接到任务后，玩家可以前往北境各个入口处的村镇寻找引导npc领取各自的援救任务。
而这条任务线上，她被无情地落下了……所以她之前都没怎么注意过北境相关的任务动向。
原来禹逢春也去了北境啊。她想了下，怪不得这几天格外清静，没见对方来育幼园寻她。
正想着，小树精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忍不住朝他的袖口探着鼻子，打算闻个明白，搞清楚是从哪来的味道。
“师兄，方准、方淮是我从北境带回来的孩子……还请师兄帮我为他们安置。”见堂内的师兄们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他拱手行礼后，缓缓开口道。
说完话，禹逢春轻推了下她的额头，把那就差整个人埋进袖子的小树精推出来，“别凑过来，我可有好几日未梳洗了。”她确信他说得非常认真。
噫。
不害臊的邋遢男人。
她嫌弃地后退了半步。
师兄们未注意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听到北境，面色落下几分沉郁，“可有禀告师父及长老了？”
同禹逢春同行一路的罗奕山答道：“我先师弟一步回来，已经同师父讲过了。尊长怜惜幼子，又念他们同师门有缘，同意收留他们，由逢春师弟教养。”
“那便将他们留在逢春师弟住所处吧。”
“逢春师弟住处简陋，哪里适合养孩子，还是在一边另起一栋小楼为好。”
“师兄所言有理。”
一帮子热心师兄们七嘴八舌地将双胞胎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说话间牵着两个孩子哄劝着欲往外走。
双胞胎却犹带不舍，如同离巢的雏鸟，不住地回望着禹逢春。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他……
禹逢春同他们挥了挥手，“且安心去罢。”无比开朗的语气。他站在弟子堂前同双胞胎挥别，朱红的廊柱下，青色的翠竹边，禹逢春笑容明朗，如同温柔春日的万里晴空。
逢春，逢春，原是一遇便知春已至么。
毫无阴翳的明亮少年啊……
四月托着下巴，不自觉地望着禹逢春。
她想起了他袖中的气息，那掩盖在浓郁香气之下的，是药草混杂着的湿漉漉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