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仰头朝着他笑，“你怎么来了？”
手中捏着的照片往怀里藏了藏。
“是来找我的吗？”她发问，像是为此雀跃高兴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雨伞矮了下来，陆叙低下身，他的一双深邃内敛的眼定定地看她。
“怎么不说话？一声不响的，好吓人啊。”她慌乱地移开眼，依然假装轻松的样子。
陆叙看着她自欺欺人地想要粉饰太平的模样，，伸出手，“小喜，给我吧。”
苏喜僵了僵，冷下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手指捏得发白。
他的伞扶得很稳，严严实实地将她遮盖着，不叫一点风雨进来。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伞面上。
他低头看着女孩的脸，苍白瘦削，乌黑的睫羽不安地颤动却强作镇定。
苏喜耳边仿佛听到男人的一声轻叹，，在簌簌风声中轻微得像是错觉。
“小喜。”他的手抚过她的额前，，“你到底在怕什么？”
明明是问句，问出口时他却恍惚觉得心中隐约有了些模糊的答案。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不言语。
陆叙看着她瘦小的背脊，没有再开口，只是重新立直了身，握着伞柄，沉默地站在一旁为她遮挡着风雨。
偶尔有匆匆在雨中走过的学生奇怪地打量几眼这一对奇怪的组合，但也不过草草扫上几眼便快步离去。
学校内的的广播按往常的时间响起，放着一首歌，音乐轻柔，女歌手的声音沙哑而漫不经心。悠悠地在雨雾中散开，仿佛也沾染上了雨水的湿气，带着些缠绵的忧郁。
“陆叙。”她的脸依然埋在膝盖上，看不见表情，这时候突然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应了她。
“他大概不想要我了……”她低声说着。
“为什么？”陆叙问她。
苏喜朝他看过去。
她露出一个笑，“因为我对他做了特别坏的事。”她伸手捂住眼睛，却依然维持着笑容，不叫自己的笑脸垮下来。只是唇色惨白，如同一朵凋零的花。越是努力盛开，越是衰败得迅速。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沮丧，却还是努力装着轻描淡写地说着。
“因为我太坏了，欺骗了他的感情，所以他不想要我了。”
“不要就不要吧，人家现在想要迷途知返，我也该要为他走上正轨高兴。”
“你可别和我爸妈说这件事啊，拜托拜托。”她放下手朝他拱了拱，一双明亮的眼睛弯了弯，除了眼角的红痕看不出丝毫不对，“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干坏事了，肯定要啰嗦我好久。”
“我都这么大人了，感情生活总要保密一下的。”她无所谓地笑嘻嘻地说着。
全无伤心的痕迹，像是个天生没心没肺的人。
方才的软弱就如同一时的假象。
他几乎都要为此迷惑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情绪。
女孩的侧脸看上去精致，即便苍白也不损眉眼中的艳丽色彩，那双眼剔透而莹亮，情绪却是淡漠。
***
等到女孩离开，陆叙蹲下身，捡起角落里的几张碎纸屑。
地上已经浸满了雨水，纸也泡得软烂变形。
他耐着性子，将碎纸屑一点一点地揭开，再拼合起来。
褪色的纸屑上，女人的手攥着男人胸口的衬衣。
还有那枚他送的云雀胸针。
陆叙闭上眼。
再清楚不过，是苏喜和他。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单方面地喜欢他。”
她喜欢他……
陆叙想起女孩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忽而生出怅然和一些莫名的滋味。
他不是毫无察觉，哪怕再生疏于人情世故，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迟钝到一无所知。
只是难免还是会有些诧异……
玻璃板反光，在白日的光亮下映出自己的轮廓与隐约的眉眼。
他走近一些。
那影像也随着他的靠近更加清晰。
玻璃上的人影高大，西装笔挺，看上去俊秀儒雅。
可是他老了。
老得不适合去回应她。
***
苏喜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师傅是个笑起来和气的老大叔，乐呵呵地问她要去哪。
她坐在后座，报了地址后就不再说话。
“如果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银河。”
“耀眼得让人想哭。”
车上放着歌，司机师傅也兴致勃勃地跟着歌的调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带着点方言口音唱着歌词。
粗噶的声音刻意放柔去唱温柔的歌词，有些违和又莫名的可爱。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泪渐渐涌了出来，突如其来。
她掏出怀里有些破碎的照片，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苏喜想起方才陆叙问她的话，他问她在怕什么。
她要怎么告诉他，她怕没人想要她，她怕被讨厌，尤其是被他讨厌。
这个世界上她害怕的事情有许多许多，而这其中绝大多数的恐惧都与他有关。
因为在意所以惶然失措。
他是她心底的万恶之源，也是她心上的光芒万丈。
苏喜想让他看到自己好好的，想让他知道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始终过得没心没肺，洒脱自在，而不是让他看见光亮背后阴暗而卑微地恋慕着他的自己。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一个年轻女孩的爱慕，一个小姑娘，可笑地从小就喜欢他，从小就梦想着能和他在一起，甚至带着些天真地觉得自己可以嫁给他。
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你看我多么渺小一个我。”
“因为你有梦可做。”
“也许你……”
“哎，小姑娘怎么哭了？”红灯亮起，司机师傅正哼着歌，却瞧见后视镜里女孩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
他慌忙地扯了好大一团的纸巾，一股脑地往后塞给她，随后有不知所措，“怎么就哭了，莫哭莫哭，女娃娃哭了就不好看了。”
“是不是我唱得太难听了……”他笨拙地想要逗笑她。
苏喜摇了摇头，抿出一个笑，却没说话。
“是不是失恋了啊。”司机师傅问她，“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会找到好男娃。”
“失恋也不要怕，日子还长得很呢，往后开心的时候还要多的。”
绿灯亮起，他踩着油门继续往前开。
窗外车流涌动，车子里的音乐还在缓缓地放着。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泪水都觉得自由。”
“有的爱像大雨滂沱却依然相信彩虹……”
***
她晚上睡前收到了一条短信。
“小喜，我要结婚了，希望你能来。” ——李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