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叙也没有料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再次见到这孩子会是在派出所里。
他偏过头，看了看和他并肩走在一边的女孩儿。
有些不适应。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几许稚嫩天真，可是看上去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大人样了。
他心里暗叹，感觉到了时光匆匆掠过，来不及回头。
仿佛自己是个老家伙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打量，女孩疑惑地瞧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遮掩地朝着他望。
“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她眨了眨眼。
“没有，只是好奇。”他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好奇什么？”晚风透着丝丝凉意，她穿着紧身的小背心，下身是件刚遮盖到大腿根的短裙，衬出曼妙的身材。像是浑然感觉不到冷意，她神情自若，抬手将垂落的黑亮长发往耳后别，随口问道。
陆叙微微皱了皱眉，将挂在手腕的外套打开，披到她身上。他的手礼貌的没有触碰到她裸露着的雪白后背。
他的动作流畅而矜持，点到即止。将外套给她披上后，自然地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做，接口回答，“好奇你怎么进了派出所里。”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她撇了撇嘴，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肩膀上盖着的衣服。衣服不算厚，但挡住了后背的凉风，隐隐有他手臂的余温。她紧绷的背脊松了松，拉紧了外套。
偷偷瞥了眼他的表情，见他没有要训.诫的意思，她放下了心来。
“我能干什么事儿？就是和朋友去酒吧喝点酒而已。”她摊摊手，一脸的无辜。
“喝酒还能进派出所？”他笑她不肯坦白。
“我是被连累的，这事儿和我没什么关系。”苏喜不满他冤枉自己，怕他不信，解释道，“真的，都是别人惹出来的，就是刚刚那群身上纹了纹身的二百五。”
“他们和你有关系？”陆叙想到在派出所里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语气微重。
“没有没有，我不认识他们。”苏喜连忙摆手，生怕说迟了就要被陆叙当作和他们一伙。
陆叙看她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由一阵好笑，“那你怎么和他们牵扯上的？”
“没办法，都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他们在我的美色面前没有把持住——”说得眉飞色舞。
“哎呦！”她下一刻哀嚎一声，捂着脑门，泪眼汪汪地看他。
陆叙收回手，插进了口袋。
她收敛了脸上过于荡漾的表情，怏怏地把事情概括了一遍，“他们想调戏我，然后就和我朋友在酒吧闹起来了。”
两人坐到了车上，他没有急着开，而是探身往座椅后的网篮找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摸出薄薄的巴掌大的一小片。
她好奇地望过去。
陆叙修长的手指撕开纸包，他抬头，朝她伸出另一手，“手伸过来，让我看看。”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背后藏。
“别躲了，我看到了。”他道。
没办法，只能乖乖地把手递到他眼下。她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捏着她的手指，拿了沾过酒精的棉签一点点地扫过伤口。
她像是被刺到，指尖抖了抖。
“疼？”他问她。
“才没有。”她抿着唇，觉得有些丢人。
陆叙看了她一眼，没揭穿她，手上还是放轻了动作。
苏喜闲着没事，眼睛胡乱地四处瞧，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却忍不住还是看向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眼睑低垂，浓密的睫羽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的阴影。或许是车内灯光的缘故，原本温润沉静的五官更加柔和。
专注地看着她的手心，叫她不知道为什么，忽而觉得被他注视的地方像被烈火烧灼。
烫得她想要立刻抽回去。
“乱动什么？”他低斥，语气里却没有严厉的意味。
苏喜却像抓到由头，理直气壮地卖着委屈埋怨，“我都受伤了你还要骂我！你不讲道理。”
“好，我错了，我不讲道理。”他不与小孩子计较，低着头撕开创口贴上的白色胶纸。
“下次出来遇上这种事别自己和那些人硬碰硬，知道吗？”他依然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温柔细致，声音温沉。
还以为他已经忘记训她这回事了。她心里暗自嘀咕着。
可是又不免生出些久违的亲切感，苏喜骂自己简直有毛病，挨骂还挨上瘾了。
陆叙不知道这姑娘瞎晃脑袋在想什么，依然说道，“你只是个女孩子，硬和他们较劲，吃亏的还是自己。我不会劝你不要那种地方去，但是你去的话无论怎么样也要保护好自己。”
“这次只是意外——”她听他的话，忍不住想要反驳。
“我知道这次是意外，你应该庆幸自己这次意外的只是受了点小伤，还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派出所里等我来接你回去。”他帮她贴好了创可贴，放下了她的手，看向她，“可是如果下次你没有这个运气呢？”
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决，“你不能做事总是这么乱来，一点后果也不讲。”
“如果遇到事情，你就找酒吧的保安或者直接叫警察，实在不行，你就直接跑。”
苏喜嘟囔着，“那多丢脸啊……”
他严肃地说，“脸面重要还是你的安危重要？你要是出了事，还不是要让你爸妈担心难过？”
她被训得抬不起脸，气呼呼地抽过安全带就要扣上，“快开车啦，还啰里八嗦的。”
陆叙知道她虽然面上恼火，但该听的还是会听进去，便不打算多说，发动了车子。
开了一会儿，忽而下起了雨，车窗上隐约可见细细的雨痕。
夜晚，车灯照亮的前路，只见雨丝细密地落下，如根根细针一头扎在水泥地上。而后雨势渐大，“唰唰”的细雨渐渐变为滂沱，凶猛而势不可挡。
车停在了小区的车库，陆叙见她身上没带提包，知道她没有伞。
侧过身，从车后座拿了一把折叠的雨伞，很普通的蓝色格子样式。
他撑伞到车的另一侧，将她从车里接出来。
“你这人是过得有多穷？”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把老旧的雨伞，“多少年了你还留着。”
她能够清楚地看到伞檐下的一个蓝格子里有自己小学时候偷偷在上面用红笔画的一个五角星，虽然被风吹雨打的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到浅浅的一道道交错的红横。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现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伞，才明白过来。
“我没注意，回国以后看到家里放着没坏就顺手拿来了。”雨下得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伞不算小，但是要容纳两个成年人未免有些勉强，他于是把伞稍往靠近苏喜的那侧倾斜。
苏喜毫无察觉，“陆叙，你这个人活得真没劲。”她感慨地说道。
“……？”他空着的一只手往上抬，毫不留情地敲了敲她的脑袋，“没礼貌，要叫叔叔。”他强调。
她抱着脑袋，“咦呀呀呀”的叫唤不迭，“会变笨的！”气得跳脚。
“装模作样。”他轻笑，虽是这么说，依然揉了揉她被敲的地方。
走到楼下，他收起伞，手臂晃了晃，抖掉些伞面上的雨珠。
她这时才发现他半边身子淋了个透。
他穿的白色衬衣，因为洇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出瘦削的身形。
陆叙自己倒是没在意这点事，按开了电梯门往里走。
她紧跟上去。
电梯门阖上，两人并肩站着。
苏喜想了想，脱下了外套，“呐，我现在不用了。”她递给他。
他看她莫名拘谨的模样，取笑她终于知道尊重一下老人家了，接了过来套上。
他穿西装的样子很好看，身姿挺拔修长，带着男人的成熟气质。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细纹，却不显得老。细细的纹路从眼尾自然而然地随着笑意散开，像是叶子脉络，又像是水面荡开的涟漪，有着一种岁月的温柔儒雅。
“什么老人家，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苏喜不给面子的拆台。
“很快的事了。”他心宽地说道，好像几十年只是转眼间的事，不忧虑过得太快也不焦急来得太晚。
谈话间电梯已经到了楼层，两人走出电梯。
陆叙转身要走，苏喜却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问。
她犹豫了片刻。
陆叙站在原地。
她看上去有点难为情，半晌，低着头说了句“今天……谢谢了……”
陆叙老怀深慰，想着小姑娘终于懂事了。
只听她又别别扭扭地接了下一句，“……你记得别告诉我爸妈啊。”
“……好。”他微笑，善良又可靠的样子。
***
等到第二天被爸妈从床上拉起来，接受男女混合教育的时候，苏喜面无表情地想——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脏话脏话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