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清闲的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了店内。
刚送走一位客人，站在门口，阿苟打了个哈气转身往店里头去。
正对着理发椅，横放着的皮沙发上坐了个人。阿苟见状，蹑手蹑脚地走去往他身侧一站。
“嘿！”猛地凑在那人耳边吓了一声。
林隽深只抬了抬眼，习以为常，没搭理他一字半句，仍是低头继续看书。
阿苟没意思地啧了一声，斜了眼想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这一看倒是叫他愣了愣，“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还捧着个高中课本不放。”满是诧异和调笑，“是你傻了还是我眼瞎了？”
“闭嘴。”林隽深推开阿苟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掌。
“圈圈，你最近可不大对劲啊！”阿苟踢了鞋子，盘腿往沙发上坐，“是不是因为杜念？”他笑眯眯地凑到林隽深眼前。
林隽深闻言一怔，一时忘了推开面前这张笑得傻气又欠揍的脸。
他的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话了。
“我猜对了吧！你果然谈恋爱了！”阿苟见他这副半天憋不出个什么的闷头闷脑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准没错，顿时笑得十分得意。
见林隽深好似默认，阿苟收了笑，忍不住向他问道，“学习也是因为她？”他指了指课本。
林隽深的手不由捏紧，半晌，迟疑地点头。
“她希望我别放弃自己。”他垂下眼，低声说道。
他摸着崭新的不曾翻阅的高中课本，神情中带了些茫然，“阿苟。”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没用到了这种地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沮丧。
“没用到需要一个小姑娘把所有道理一点一点全都掰碎了讲给我听……没用到需要别人求自己好好努力……”
“我知道努力学习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也许这个未来会美好光明得令人无限期待，也许这样我以后也能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人，过上还算不错的日子。这些我都清楚都明白，可是，”他仰靠着沙发靠背上，一只手垫在脑后，“那又怎么样呢。”他自嘲地说。
他说话时的语气仿佛叛逆又任性，可是谁都不知道里头藏着多么莽撞惶恐的心绪。
细碎的刘海往后落，露出的一双仿佛浸透了黑夜，如墨石般深邃而缄默的眼睛。他的目光无焦距地对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像是在上头描绘什么，又似乎只是无意义地投注目光。
“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妈拿我当哄回卢东升欢心的玩具，卢东升拿我当传宗接代的工具，我再努力，充其量也只是个能让他们更开心的玩意儿。”
“他们嘴上说希望我好好学习，好好读书，其实对他们来说只是生气我给他们丢了面子。我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子——说到底了，他们根本不在乎。”
戴苟挨着林隽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他清楚林隽深家里的情况，知道林隽深此刻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安慰，于是只默默地听着他继续讲。
“我本来一直就想着，算了，那些狗屁的未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他们更不在乎，既然没有一个人在乎，那我庸庸碌碌地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要拼命给卢东升当个好学生乖儿子？”
林隽深说到这里，像是忽而感到了几分可笑，一下子笑出声来，而后缓缓说道，“当个烂人，至少还能让卢东升生气，还能让他在别人面前丢人，也挺不错的。”
他的神情轻慢，突起的眉骨下，一双眼睛却静得没有丝毫波动。
“圈圈……”戴苟带着诧异与迟疑。
阿苟第一次听林隽深说起这些话，也是第一次知道林隽深心里是这样想的。
林隽深一直藏得很好，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
只是性格变得越来越乖戾，行事越来越散漫而冷漠。
到最后，那么几年下来也就剩下了自己这一个朋友。
戴苟想要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林隽深看着戴苟脸上的严肃，想要作出轻松的模样。
“是不是还挺没用的？除了拿这种办法来恶心卢东升，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笑了笑，“其实即便是想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我也做不好。”
他的头发被抓得凌乱，金黄色的发丝垂在脸侧，阳光在发丝间跃动，闪闪发光。
眉目深邃，总是尖锐得伤人伤己的少年，脸上倏尔显出几分沉静安稳。
他语气平和，仿佛放下了心结，“我这个人大概不适合当个大坏蛋，所以别人一求我，就忍不住心软了想要试着当个好孩子。”他说道，像是是回想起了某个人的模样，说话时神情忽然温暖了起来，驱散了周身的冰冷。
戴苟没有打扰，猜测到了他说的是谁，继续默默地听着。
“她嘴巴那么笨，还想和我讲道理，也不怕把自己给绕晕了。”林隽深轻笑了一声，抿了抿唇，忽而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兀地开口说道，“阿苟，我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怕的。”
“可是我发现，我好像怕她会难过，怕她会失望。”
“我怕她会一直一直，始终呆在狼狈不堪的我身边。”
“所以，我想变得好一点。”
我想为你，重新闪亮——
***
画面停在这里。
“这下放心了吧。”四月对身边呈现半透明的虚影说道。
虚影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杜念，该走了。”四月抬手，摸了摸眼前虚影的头顶上方，像是在摸她的头。
杜念有些不舍地看了看画面上林隽深的脸。
他看上去很好，她知道他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好。
他会考上一个好大学，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变成一个很棒很棒的人。
真好。
她眯眼笑了起来，露出甜甜的酒窝。
林隽深，再见啦。
***
林隽深后来考上了S市在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几乎惊掉了全校人的下巴，所有人都惊讶这么一个无药可救的人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努力学习并且还追赶上了大多数人成了名校高材生。
直到很久以后，学校里的老师还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时常把他当作激励班上同学上进的例子挂在嘴边。
至于离开了家乡到外地读书的林隽深，他在毕业以后当了律师，几年后开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在整个律师界都打出了名头。
偶然一次出差，他刚好碰上了宋殊。彼时宋殊已经成了一名医生。
交谈结束两人要分别时，他拉住宋殊，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杜念吗？”
面前的人脸上却显出茫然的神情，疑惑地看向他说道，“什么杜念？”全然陌生的模样。
林隽深笑了笑，摇摇头，向宋殊告别。
一直到宋殊走远，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
他们都忘了你。
我真怕我也忘了。
——林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