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沐春的说话举止，都有种很优雅的特质，整个人都不紧不慢地。

    姜槿同她说了两句话后，感觉也跟着她的节奏一起放松了下来。

    张沐春有点不好意思:“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要处理东西也不算特别多。”

    真是客气的妖族，姜槿忙说：“不会不会。不过你给我们发来的协助申请上说，你打算离开人类社会了，是有一些资产希望我们能帮忙处理？”

    “是的。”张沐春抬头环视了下她的家，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我所有的东西，就是这里了。”

    “我有了预感，即将大限。所以这里也就无主了。”

    姜槿捧着热茶的手微微一顿，诧异地看向她。张沐春说的打算离开，竟然是因为到了妖族的大限？

    见姜槿意外，张沐春嘴角勾起笑容，反过来安慰她道：“这没什么，我活了很久，经历过许许多多。一切都是最好的命运。”

    她指了指这院子里的东西说：“我喜欢一些用惯了的东西，换了个地方也会一并带走，所以这都有些年头了。比如你手里的茶具，估摸着有几百年了吧，你正坐着的椅子就更久了。那还是我当初伐树回来自己打的。也许那时候天地灵气不比现在，连树木都更有生机，这么久了还非常结实。”

    姜槿惊讶，伸手摸了摸身下的椅子。这还是个古董。

    张沐春说：“我不太懂，但人似乎挺看重一些上了年头的东西。我想任它们衰败在这里，或被不知情的人拿走了，也挺可惜的。一些东西可能存留妖力，被误拿也容易出事。你们是信得过的官方组织，还是联络你们处理比较好。”

    她又回房去取了一个盒子出来：“还有这个。我将大限，对我来说也没用了。”

    姜槿一眼认出来：“赤螺石？”

    在妖族眼中稀有珍贵的东西。

    “你放心吧，我们会妥善处理。”

    “那我就能安心离开了。”

    姜槿想到什么，忍不住问她：“妖族，都能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吗？”

    张沐春虽然是个年长姐姐的容貌，但对于姜槿来说年岁长了太多，听姜槿询问时眼神笑容中都透着一种慈爱的感觉。

    “基本上是的。我的妖力对于情绪更为敏感，所以这种感觉比同族来得更强烈一些。”张沐春估摸着说道，“大概也就十来天了吧。”

    这么快？将妖族的大限等同于人类的死亡，那这种预感相当于提前得到了某一日自己将会死去的宣判，这未免有些残忍。

    虽然才刚刚见上面，但姜槿莫名有些悲伤。

    张沐春的妖力对身边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她察觉到了姜槿的难过，说：“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我想你应该认识不少妖，也许还有妖族的朋友？”

    姜槿想起那些人，点头说：“妖族朋友，是还挺多的。”

    “那你心情的低落，与你的妖族朋友有关么？” 张沐春补充道，“当然我指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早在你敲门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你似乎没有那么开心。”

    姜槿轻轻眯了眯眼，她有吗？

    张沐春托起了掌心的一道妖力，缓缓落在了姜槿的身上。因为轻柔且无恶意，所以她随身携带的表盘只微微颤动了一下。

    “作为我漫长一生最后见面的人，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祝你做一个能够开心的美梦。”

    姜槿眼皮打架，靠在桌边踏入了梦乡。

    明媚的阳光穿透雾气，像是在空中挥洒出五彩斑斓的织锦，美丽夺目。

    姜槿听到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感受到了整个人被柔软毛发包裹的温暖。她睁开眼，看到流云在不远处飘动，远处望去是绮丽的山河美景。

    白梧庞大的原身一跃千里，而她就坐在他的背上。

    看到的美景，都不及姜槿看到白梧的欣喜，她向前倾了倾身体，大声喊道：“白梧，你回来啦？”

    白梧回头看了看她，然后身形缓缓而落，落脚在了一处满目春色的山间。

    银白毛发的威武妖身转眼消失，化作了银袍白发的俊美男子，姜槿没了支撑身体刚往下掉，就被白梧接了个稳当。

    二人在山里漫步，顺手摘摘果子吃。姜槿十分高兴，又忍不住问他：“白梧，你离开后都去哪里了？是不是把手机弄丢了，不仅关机，连消息也没回。”

    白梧微微侧过脸，笑着摇了摇头。

    姜槿咬着果子，有些期待地问：“那你回来了，还走吗？”

    白梧又摇了摇头，银白发丝在他身后轻轻甩动。

    姜槿拉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雀跃：“那太好了！”

    姜槿和白梧在山里玩了一整天，满足和欢喜占满了她胸膛。玩得很累了之后，白梧化为原身趴在了苍天古树旁，姜槿则靠在他身上，陷入了一片温柔的柔软。

    连风都是柔和的。

    十分钟的时间，姜槿已经在梦里度过了一天。她从美梦中醒来时，嘴角还噙着浅笑。

    张沐春坐在院子里，见她醒了，说道：“看来你做了个好梦。”

    姜槿从梦中景象抽离，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缓了一缓说：“可惜那只是梦。”

    “但是你能从梦里看见自己的心。你在梦中所见的人，应该很能令你开心吧。”

    还不是人呢。姜槿的梦境里只出现了一个妖，那就是白梧。

    原来她是这么想念白梧。

    张沐春做完了想做的事，起身与她告别：“好了，那这边就拜托给你们五处，我也该走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变了脸色，转过身看着一个方向，温温柔柔的语气都严肃了起来。

    “好像有不受欢迎的陌生人。”

    随着张沐春的戒备，姜槿感觉到口袋里的妖力监测仪器震了震，顿时打了个激灵。她连忙掏出来一看，这周围的妖力数值正在不断攀升。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节肢形态的妖族，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下跃到了院子的墙头，视线锁定在她们身上，前面的两个螯肢高高抬起，散发着危险的腐臭味。

    “这是什么东西啊？”姜槿头一回在平静的工作中直面这样的妖族。

    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蜘蛛吗？这视觉冲击也太大了，姜槿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

    张沐春打量着对方，同那妖说了几句话，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节肢妖的视线在此扫视一圈，最后似乎是停在了姜槿的方位，猛地冲了下来。

    张沐春发现这妖无法沟通，而且展露了攻击性，动身挡住了对方的前进路线。她调动周身妖力，挽起的长发被妖力搅散，无风舞动。

    “不管你是哪来的，都不允许伤害我的客人。”

    姜槿看不见实质的妖力，但也被两个妖族拼斗的妖气影响，不禁眯起了眼。她看到那大蜘蛛几次冲前都被挡下，而且怎么像是冲她这边来的？

    为什么啊？她都不认识这只妖。

    她忙往桌子边上躲了躲，掏出一枚胸针扣在领角，点开按钮。一声细微的滋滋声后，姜槿身旁的半米区域，凭空起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防护屏障，将相斗妖力造成的余波挡开了大部分。

    之前听何凛说过一嘴原理，似乎是类似于一种契合妖力的反向波。

    姜槿没功夫回想仪器的作用机制了。这东西只能抵挡一部分，扛不了实打实的妖族攻击。

    而且她发现张沐春不比她认识的那些大妖们，面对那只妖逐渐开始吃力。

    就在姜槿翻掏背包的眨眼功夫，对方甩开张沐春挥着螯肢直冲而来。

    张沐春一惊，喊她小心。而那妖族却突然在中途中陷入了迟钝，将视线投向了装着赤螺石的盒子。

    能提升妖力的赤螺石对妖族存在本能的吸引，他迟疑了几秒，仿佛像在赤螺石和她的方向之间选择，并果断地猛烈击碎了那只盒子。

    姜槿负责的是协调管理工作，并没经历过什么作战训练。她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在狂飙，手下动作飞快，在那妖沉浸着吸收赤螺石妖力的间隙，就近翻出了一架类似无人机模样的仪器。她按着步骤启动，从平板中调取张沐春当初登记时一串看不懂的妖力数值，列入白名单，然后冲着大蜘蛛狠狠丢了出去。

    气势仿佛像是在抛一枚手榴弹。

    而那无人机也确实像枚榴弹一样，一个翻滚后锁定在大蜘蛛的头顶上，旋转喷射出数不清的细小银亮的锋利刃具。

    大蜘蛛对赤螺石的吸纳被打断，并且受到接连攻击，一只螯肢被割断了半截，无力垂挂着，发出了嘈哑的低声。

    张沐春见机赶来，夺过剩下的赤螺石碾碎吸收，妖力暂且提升，和仪器两相配合压制占据了上风。

    但姜槿却见那大蜘蛛狂躁之后，仿佛根本不怕疼痛和攻击，仍是向着她这边的方向冲来。一道腐臭挟着妖力逼近，尽管姜槿及时躲开，且有反妖力屏障，但仍有一道妖力穿过，扫到了她脚踝。

    裤脚破碎，皮肤像是被腐蚀了一片，痛感一下子直冲脑门。姜槿疼得咬住下唇，一抬头对上了这只妖的视线，却根本看不出什么。这就像是，一只意识混乱，发了疯的妖。

    监测仪指针频繁摆动，姜槿脖子上的项链挂坠也微微亮了亮。

    唯一的螯肢落下，却并不是对着她，而是向着离她最近，一开始就被她坐着的那张木椅子。

    木椅碎裂的同时，那妖也被一道吊坠中弹出的妖力，和张沐春的夹击彻底洞穿。碎散之间，姜槿抬手遮挡在眼前，隐约在指缝中看到木椅之中有一丝极淡的金色，夹在灰尘银刃中浮起，似被牵引般飘向了不知何处。

    那妖族消失，仪器停止了旋转落地，而张沐春脸色紧张地跑了过来。

    姜槿脚踝的伤口还在腐蚀扩大，张沐春施用妖力，就像一抹柔和的春风轻抚过她的疼痛。姜槿惊讶的发现伤口不疼了，而且痕迹变淡了许多。

    张沐春道：“没事了，但回去还是要及时治疗。”

    姜槿点点头，问她：“你还好吗？”

    “客人没事更重要。“张沐春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这，确实意想不到。

    姜槿回想，尽管中途被赤螺石吸引了视线，但那妖的目标是那把椅子。可这椅子又有什么特别呢？她看到的那个，难道是阳光的折射？

    不过一只发了疯的妖族，谁又知道行为举动会不会有逻辑。也许只是单纯想去毁坏罢了。

    张沐春略有些歉意：“不过这院子乱成一团，之后更要麻烦你们了。”

    姜槿说着没事，可抬头时却惊讶发现张沐春的身影浅淡了许多，仿佛披了一身雾气。

    “你？”

    “这下是真要走了。”张沐春解释，“耗费太多妖力，到大限了。”

    姜槿微怔，伸手朝她方向伸去，却握了一手空虚。

    许是她送她美梦时的妖力还残留着影响，令她心口触动，姜槿眨眼，不知觉间有湿润从眼角滑落。

    “别哭呀孩子。妖族寿长，剩下十天，还是片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张沐春大限，原身与妖力散去，只剩风中送来最后一声呢喃。

    “真是个可爱的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