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章腾踹门进屋的时候，宋恬恬这边就收到了他们开始行动的消息。逮通缉妖有赵焱他们去办，至于她这边，也有份内的工作。

    姜槿一直远远关注着家里面，透过窗户看到哥哥四处收拾了一阵。随即大门被推开，他两手提着垃圾袋缓步走了出来。

    姜勤亦其实没什么特别要收拾的，只是一时不知道找什么事做，来冲淡自己复杂情绪。手里的垃圾很重，这些重量仿佛也压到了他双腿上，几步的路生生被抻长了。

    丢了垃圾后人就没再动了，也不知道在出神想什么。

    直到一声车辆鸣笛突然闯入耳中。

    他一下惊醒，皱眉抬头看了过去。

    宋恬恬打开了车门，招呼姜槿和白梧一起：“走吧，我们过去和你哥哥打个招呼。”

    宋恬恬脚踩细尖高跟，气场和亲和在她身上融合得十分和谐。她出示了特殊办对外使用的公家工作证，笑着说道：“方便我们进去聊一聊？”

    虽然面前说话的人是宋恬恬，姜勤亦的视线却一下越过她，牢牢停留在姜槿的身上，瞳孔大张，显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姜槿身上的妖咒已经拔除，但姜家几人受到妖印影响的时间并不短，在“姜槿”这个身份的认知上仍处于难以清醒状态。

    此时此刻，姜勤亦脑海里朝夕相处“妹妹”的模样，跟眼前女孩的样子时而重叠，时而割裂，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混乱。

    姜勤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请人进来的，还倒了几杯水。在沙发上相对坐下后，他就不停地看向姜槿，后背直挺挺杵着。

    姜槿的紧张不亚于他。她体会过妖力的厉害，也知道哥哥现在的状态是异常的。

    姜槿不知道宋恬恬打算做什么，所以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暂时安静地没说话。

    白梧跟着进来后，就挨着姜槿静静坐着。他看她指尖都攥一起了，便伸手悄悄地拍了她一下，再指了指一旁的宋恬恬。

    宋恬恬作为五处领导，这类公务过去办得也算不少，神色间瞧着十分轻车熟路。姜槿忐忑的心也总算跟着安稳起来。

    这时，姜勤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姜槿，是你的妹妹。”宋恬恬微微笑道，一边抚摸着手腕上的手链。

    从方才进来时，她链上的开关就已经被旋开了，空气中隐隐有道似有似无的淡薄气味。所以受其影响，姜勤亦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没有显出太过震惊或者激动的情绪。

    他只是愣了好一会，才凝视着姜槿皱眉道：“你是，小槿？你是我的妹妹？”

    啊，似乎……是的吧，她就是小槿啊！明明是他的亲妹妹，他刚刚怎么还问她的姓名？

    她是他的妹妹，朝夕相处的家人。

    姜勤亦想到这，又陷入了另一个怀疑。朝夕相处的人，为何却感觉好久不见。这么一来，这几年他身边的姜槿又是谁？

    他随着宋恬恬的轻声细语，回忆着，思索着，只觉得眼前有一层遮盖了好久好久的雾幕，似乎在被一点点地驱散，掀离。

    心底某一处被掩盖的、灰霾的角落里，有一束光亮像潺潺流水般柔和，又势不可挡地洒了进来。

    白梧早就察觉到那链子里释放的妖力气息了。他坐在一旁，朝着宋恬恬的手链多看了两眼。他之前就发现，他们的仪器工具都是人类高科技的力量，但其中也有不少的小工具，蕴含了妖力。

    影响了人类的妖力，可以以更强大的妖力去压制驱散，这是妖族之中天然的克制。

    白梧这会没想到的是，就在不久的将来，作为五处的荣誉编外，他还友情承担了五处大半仪器的妖力供应。

    宋恬恬在回答后，并没有停止对整个事情的解释。

    姜槿不会再被妖咒消解存在，同时妖印的影响正在褪去，姜勤亦自己就能慢慢意识到，这些年他们一家人生中可怕的偏差和错位。

    这案子姜家卷的太深了，姜槿的哥哥包括她父母，后续都还要接受相关评估和治疗，避不开这些非常态相关的真相。所以宋恬恬解释起来也没做过多的保留。

    就在宋恬恬认真解释，姜槿也和哥哥重逢的这时候，有一团古怪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离大门不远的阴影角落中。

    严玟茗身体蜷缩，眼白赤红，歪着头在观察这里是不是她所想的目的地。

    经过一路飞速且非常人的窜行，严玟茗身上已带了不同程度的伤，手臂也以怪异的角度折扭晃荡着，又因意识不清，整个人的模样十分骇人。

    丁踊几次想再控制住她，然而严玟茗都只是显露出了片刻的迟钝而已。她呆愣了一会，突然透过窗看到了熟悉人影，嘴角缓缓扬了起来：“哥哥……姜勤亦。是姜勤亦。”

    她站起来，虽一瘸一拐，却浑然不觉地朝着家里跑去。

    虽然白梧几乎收敛了自己的全部妖力，但随着距离的逼近，丁踊也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大妖，这里面好像有极厉害的大妖！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大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丁踊已经大惊失色，满脑子只有一个跑字。他要跑，必须赶紧跑！

    可他既无法从严玟茗脊骨里抽离自己的原身，也难以控制住发疯的严玟茗。

    奔跑着的严玟茗脊骨吃痛，在两种意志的拉扯下，身体仿佛要朝两个方向撕扯扭转。

    就在严玟茗将欲跑近时，白梧突然眉头一蹙。他眯起狭长的眼眸，起身回望，本来柔和收敛起的妖气也趋于锐利。

    而此时的严玟茗，在发疯的丁踊和巨痛的刺激下竟骤然发狂。她一声尖叫，以超出人类的能力高高跃起至半空，又四肢并用，像一块巨大的滚石，朝着窗户砸了过来！

    她看到了姜勤亦对面的一个女孩。

    是姜槿，一个她顶替了五年的人。一张她讨厌的陌生的，却又羡慕着扮演着的熟悉面孔。虽精神混乱，却足以刺激。

    她本能向她扑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姜槿耳旁只乍起一声玻璃碎裂的爆响，便感觉到有双手轻搭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了身后。

    然而就在被拦下的严玟茗嘶吼着朝她抓来时，姜槿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滚烫，像一颗寂眠的火种被什么引燃一样，迸发成一团炽热夺目的火焰。

    姜槿在失去意识前，只看到眼前那一片耀眼的淡金色光芒。她刚抬手想要遮挡一下光亮，便陷入了昏迷。

    滑落的手被白梧牢牢握住。

    在严玟茗扑来时，白梧就发现了对方是人。因为这段时间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关系，他稍一迟疑，还是收敛了妖力的锋锐。

    而极力想脱跑的丁踊，被白梧的妖力一震，竟终于如愿以偿从严玟茗身上抽离了出来。

    姜槿就是在这时显出异常来的。

    严玟茗靠近时，白梧就察觉到了那股与妖咒同源的恶臭妖气。所以在丁踊原身现出时，没有半点犹疑就要动手。

    但却被意外出现的一道力量打断了。

    白梧有些惊讶，他瞬间就认出来，那力量自姜槿体内迸发，竟是一直隐寂在她体内的煌的灵息。

    过去五年，这缕灵息曾被妖咒激起过，而那百年妖力的妖咒就来自于眼前细长蛇身的丁踊。大概是受相同妖气所引发，直接触动了姜槿体内灵息中煌的力量。

    哪怕仅是一缕灵息，对此时的丁踊来说也是无可抵御的力量。

    丁踊脱离后就在奋力逃离，恨不得找一个缝把自己埋起来。可就在看清姜槿时，骤然陷入无尽恐惧的寒渊，惊骇之下僵硬的连动都动不了。

    他太记得这个人了。

    他不是舍了百年的妖力，给她下了妖咒？她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还活着？她凭什么还没有死去？

    他难以相信，眼前再次显现出第一次看到姜槿时，自己死在这个女孩手中的警示画面，浑身冷意附脊攀爬，被涌起的无边恐惧淹没。惊恐之下，甚至忘了这里还有白梧这么一个大妖的存在。

    事实上，他并没有更多时间去怀疑妖生了。

    从姜槿身上散发出的淡金色光芒，一圈一层向四周柔和地涤荡出去，却独独在经过丁踊身边时，化作了锋利的碎片。

    宋恬恬等一时都睁不开眼，等光散去后上前查看了一下，这通缉妖这回是真死透了。她问了白梧，得到姜槿没事的确认后，望着眼前的一地狼藉，深吸了口气。

    她看着远处赶来的袁荆等人的身影，考虑起该怎么安排善后事宜了。

    ……

    姜槿穿过一片金色光芒后，周围就暗下来了。

    她隐隐有点意识，知道自己可能在做梦，但试了一下没醒过来，也就顺其自然，循着人声往前走了。

    她很快走出了黑暗，身处的是某个花园的角落，此处没有遮挡，天还下着小雨，跟里头的明亮与热闹形成了对比。

    是宴会？

    姜槿好奇地心想，也往前靠近了些。在经过一面玻璃时，忽然从模糊的倒影里，发现这不是她自己的模样。

    大概因为能感知到这是梦，又没有什么实感，连雨滴砸在头上都没有什么感觉，所以姜槿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

    她想进去看看，却被阻拦。雨水顺着发丝滑下来糊了眼睛，她抬手抹了一把，再睁眼便看到一个小女孩向她走来。

    小女孩经过时发现了她，小跑着过来，眨着圆圆亮亮的眼睛，小声问她：“你是谁呀，怎么在这里淋雨呢？淋了雨会很容易生病的。”

    小女孩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带了进去。

    这个小女孩，姜槿就很熟悉了。

    因为那就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这一幕姜槿逐渐有了一点印象。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她小的时候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忘了是个什么宴会，她被家人带着一块来玩的，无意中遇着一个淋了雨又躲在角落发抖的女孩子。

    她隐约记得，好像宴会上后来还闹出了什么事，爸爸就带着她先回去了。她也是后来大了些才明白过来，那晚原来是严家的有一个情妇跑了过来，在宴会上又砸又打闹了起来。

    姜槿低头看看“自己”，又想起了李泉涓收集的资料，反应过来了。

    她现在是“严玟茗”。

    那这是严玟茗的梦吗？原来她们小时候曾经见过啊。

    小姜槿带着她进去后，要来了毛巾帮她擦头发，还递了杯热水和吃的给她，问她怎么一个人待着，家里人在哪里，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

    这样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感觉还挺有趣的。

    姜槿正有些兴致地在打量“小自己”，便听到了严玟茗的心声：她真好看，整个人都闪闪亮亮的，像个小太阳，不像我……

    “我，我来找我爸爸。”姜槿听见严玟茗声如细蚊地说。

    小姜槿还要说什么时，就听见哥哥姜勤亦在找她，就忙起身朝他挥手跑去，然而刚跟哥哥说完话，一回头却找不到严玟茗的影子了。

    严玟茗跑开了，姜槿也跟随着梦里她的脚步，在人群里到处找她的父母。但人没有找到，却是被严程渠的妻子跟大女儿先发现了。

    场面逐渐混乱起来，耳边都是讥讽和骂声。

    姜槿听着她们的意思，说严玟茗的妈妈是一个不自爱的小模特，跟严程渠在外面一夜情后，瞒着生下了孩子，借此不断纠缠索要钱财。严程渠已给了不少，但仍不知足。

    很快这边的声音又被另一边的吵闹声盖了过去。

    严玟茗的妈妈最近一直联系不到严程渠，今天是刻意偷溜进来找他闹事的，两边打骂起来弄得在场的人都瞧见了。

    严家找了人将她拉走，她却在争执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带严玟茗出来，是女儿惦记着见爸爸偷偷跟来的。她情绪本来就激动，上前就扇了严玟茗一巴掌。

    姜槿虽然没有实感，也知道她妈妈下手很重，严玟茗站了好几下才站起来。最后就被她妈妈死死拽着拉走了。

    这些事姜槿小时候并没有看到。此时借严玟茗的视角，她发现对方母亲的情绪正处于极不稳定中。

    她将严玟茗拉上车，口中咒骂得十分难听，话语颠三倒四。时而说严程渠不讲承诺，时而说自己错挑了个抠门的男人，时而说严玟茗不讨欢心不值钱。但严玟茗似乎习以为常。直到她越骂越激烈，油门越踩越大，说要带着严玟茗一起死地撞上电杆。

    视线被血雾笼罩，她妈妈当场死亡。

    耳边有雨声。

    姜槿看了看周围，又回到最开始的园子一角。

    这似乎是严玟茗一个循环的噩梦？

    姜槿逐渐听到严玟茗越来越多的心声，也能发现她的恨意在不断累积。

    她讨厌情绪不稳定，发疯爱打骂她的母亲，也讨厌把她丢弃在外的父亲。但比起来，她更想离开那个疯女人。她要对爸爸有用，让爸爸喜欢她，进严家做富小姐过上好日子。

    她的恨意针对所有，严家人，父母，也包括对姜槿的。

    在母亲死亡那夜循环往复的噩梦开头，严玟茗渐渐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最初碰到的姜槿，拉着她踏进了一个恶魔之门。

    严玟茗迁怒她，更嫉恨她的明亮和拥有的美好家庭。

    妈妈曾说抢来的才是自己的，她一无所有，但渴望这一切。

    在梦境几次回到开头后，姜槿无奈叹了口气，望着黑黑的四周想怎么才能醒来。

    这是梦，而且是过去，她不必在这里一直徘徊。只是想离开，却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这时，她忽然想起来，她身边应该有一个白毛团子的。

    是……白梧！

    姜槿朝四周大喊了一声：“白梧。”

    过了片刻，她隐约从远处听到了一声回应，她立即循着声跑去。

    她果真醒了过来，睁开眼是一片白白的天花板，四周有点陌生，像是哪里的医院。

    “你醒了。”耳边传来白梧那熟悉清柔的声音。

    “嗯……”姜槿扶着脑袋想坐起来，结果发现手里抓着什么。

    她转头看去。

    白梧还是化形后的样子，这会儿坐在她床边，手里正拿着一个苹果在削皮。但他身后却跟着他原身的那条白绒绒大尾巴。

    另一头的尾巴尖此时正被她抓在手里。

    姜槿有点震愣地眨眨眼，手里却又无意识多捏了两下。

    好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