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二零零八年的盛夏,蝉鸣聒噪,骄阳似火。

    化厂街大院儿外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在这个潮热的早晨,仿佛响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大院儿内,外头燥人的声响还没结束,里头接踵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大人间的寒暄问候就又响起。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院子里新搬来的有钱人萧家,正在给小儿子大办十岁生日宴,这件事儿整个化厂街的人都知道。

    萧家一个不落的给所有邻里街坊都递了请柬,还大方的送出了不少进口巧克力,就等着生日宴这天大家能来捧个热闹。

    而被邀请的人们也都很捧场,这才十点刚过,大院儿中央就已经乌泱泱挤了一片。

    水池边,姜红莲正洗着衣服,眼看着进院子的客人越来越多,想起家里没关的门,和独自一人还在睡觉的小孙女,也顾不得跟旁边人聊天了,赶紧收了东西就往回走。

    此时温珥刚醒。

    迷迷糊糊间还没完全睁眼,就听见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元明,向阳,我们珥丫头还没起来呢,你们等等再来找她玩好不好啊?”

    “不好!珥珥老赖床,羞羞脸!”

    “就是就是!我们都起来了,就等珥珥了!”

    两道稚嫩的童音打断姜红莲的话,还不等老人阻拦,就率先冲进了大门敞开的屋里。

    屋外的热浪,随着跑来的两人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

    温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扰的昏沉睡意全无,下意识撑起身子扭头望去。

    七月盛夏,临近中午,板凳上“吱呀呀”努力转动的老旧电风扇,似乎怎么也驱赶不走此刻的燥意。

    沾染灰尘的红色扇叶正飞快旋动着,一圈一圈,倒映在床上小姑娘渐渐茫然的眼底。

    直到“砰”的一声,它们打破平静,彻底停歇。

    温珥这才慢慢回过神,长卷的睫毛颤了颤,怔怔的目光落在自己儿时最熟悉的家里。

    愣了半晌,又落在自己此刻与年龄不相符的身体,和缩小版的手脚上。

    最后抬眸,看见了立在门口,那个曾相依为命,独自把她拉扯大,却在前不久意外离世的奶奶。

    再呼吸时,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好久,久到温珥自己都反应不过来真假。

    直到右手手腕处隐隐传来的麻意,和掉落在枕边的那张匿名求救字条,温珥才意识到,自己临死前和神秘人的那场交易,原来是真的让她重生了。

    “奶奶?”

    失而复得的喜悦大过重生带来的震撼。

    温珥很快稳了心神,哽咽的唤出了这个尘封在心底已久的称呼。

    这一年她重回9岁,全世界最爱她的人就在身边。

    “哎呀我的珥丫头,怎么委屈成这样?做噩梦了?”

    姜红莲刚进屋,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孙女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小姑娘一双黑亮透彻的眼睛里,此刻噙满了泪水,紧抿着的嘴唇也微微泛白,叫姜红莲一看一个心疼。

    而刚刚还莽撞冲进来的杜元明和李向阳二人,也以为是自己的话语惹哭了温珥,现在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一个劲儿抠着手,思考着该怎么哄小伙伴。

    到最后还是杜元明率先想到办法,从口袋里掏出颗巧克力递过去,不好意思的道歉:“珥珥,我以后再也不说你赖床羞羞脸了!”

    “我也是!绝对不说了!”李向阳赶紧附和。

    温珥吸了吸鼻子,看向床边站着的两个儿时玩伴,见二人忐忑又真诚的模样,突然寻回了些当孩童时的感觉。

    于是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抬起,顺从内心,高兴的从李向阳那里接过巧克力,晃着小脚软糯糯的回应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们了哦!”

    两人齐齐点头,下一秒,屋内又恢复了欢笑一片。

    姜红莲也终于放心的捏了捏温珥的小脸,出去继续干活儿了。

    炎炎夏日,失去了唯一纳凉的工具,房间很快变成了个蒸笼。

    温珥怕热,只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赶紧跟着杜元明他们出去了。

    此时的大院内热闹依旧,人也比刚才多了好几波,来的客人都是一个街上住着的,孩子们自然也就都相熟。

    温珥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被后来的几个孩子叫住。

    为首的是大院儿里的孩子王,肖杨,他旁边跟着的是小跟班程霜霜和何小旭。

    几人看到温珥手里的巧克力,立刻上前将其围住,纷纷伸出手索要。

    “小矮子,把你好吃的都交出来!”

    肖杨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挡住温珥的去路。

    “我不。”温珥毫不畏惧的抬头与他对视,说着将握住的巧克力塞进兜里。

    “这是我的。”

    她记得肖杨,记忆里他是这群同龄孩子中长的最高的一个,家庭条件也是最好的一个,平时仗着没人敢惹,在大院儿里没少横行霸道欺负人。

    而他身边的两个,都是因为家里大人关系好,自然而然就玩到了一起。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肖杨见平日里最好欺负的温珥竟然敢反抗,顿时凶悍更盛:“那我看见了就还是我的呢!”

    “就是就是!”何小旭立马附和:“小穷鬼,一块巧克力都要藏着!”

    说罢,上前一步把温珥推倒在地。

    温珥来不及反应,一个屁股墩儿摔的生疼。

    她抬头怒瞪何小旭,想赶紧站起来,奈何不管怎么故作轻松,也抵不住如今这具九岁身体的娇弱。

    杜元明到底是男孩子,见自己的好朋友都被推到地上了,也顾不得害怕,招呼着李向阳就要揍对面的二人。

    于是短短几秒钟,温珥才揉着屁股想好怎么以理服人,结果身旁的两拨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九岁的小不点根本拉不开十二岁少年们的冲突,只得一边张望着附近有没有路过的大人,一边喊着住手。

    然而还不等这边的麻烦解决,温珥一个抬眼的工夫,又瞟见对面大树下,身穿名牌运动套装的男孩,正将手中捆成一团的炮仗点燃,悄悄扔向他前方不远处的另一个黑衣少年。

    此时黑衣少年还没察觉到脚边的危险,只低头在看自己手里的书。

    温珥神色一凛,眼看导火引越来越短,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这一年化厂街的小卖店,随处可见这种不知名却威力巨大的烟花炮仗,老板们好像找到了什么赚钱的办法一样,进一批卖一批,简直供不应求。

    温珥是见识过这东西的可怕程度,曾经就是因为它炸伤了人,才会被一夜之间全城禁止售卖的。

    这么危险的玩意儿,温珥着实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拿去恶作剧!

    倒是顾不得其他,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小姑娘没有犹豫的迈开小短腿,就朝黑衣少年冲去。

    但下一秒,原本应该炸开的炮仗,在这一瞬却迟迟未响。

    温珥疑惑的止住脚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大树另一边,同样疑惑的还有扔炮仗的恶作剧本人。

    萧子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期待的事儿发生,反而见前方的人已有察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愤愤的上前踩了炮仗一脚。

    然而没想到的是,坏掉的炮仗却突然有了动静,嘭的一声,在所有人的怔愣中,炸的火花四散。

    温珥被这声巨响震得头皮发麻,身体本能的给出害怕的反应,脸色煞白的站在原地,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这时人群里有人惊叫出声。

    萧家的大人们这才一拥而上,慌乱的将吓哭了的孩子,抱在怀里仔细检查。

    独自站定在原地的温珥见此情形,后怕的缓着粗气咽了下口水,刚要抬步离开,就被赶来看热闹的人群,晃晃荡荡的挤了过去。

    正午的天不知道有多热,空气中混杂着的浓烈硝烟和呛人气味,硬生生将气温拉高了几个度。

    刚还在气势汹汹打架的几个孩子,此时也都老实了。

    温珥站在人群最前面,过于矮的身高,迫使她不得不踩着树桩,踮起脚来寻找能出去的路。

    耳边是被炸到的男孩大声的哭诉,萧家伯伯萧成仁正在询问孩子的伤势。

    温珥找路的空档余光瞟过去,才发现这个恶劣的臭小子,原来是小时候的死对头萧子临。

    这让她想起那个几分钟前,被萧子临故意扔出的炮仗,和从前他没少干过的坏事,实在没忍住,暗暗嘀咕了句:“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好巧不巧,温珥的这句嘀咕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萧子临耳里。

    刚还在哭哭啼啼的男孩,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一边涨红着脸看向温珥,一边恶狠狠的抬手指向萧成仁的另一边。

    “明明就是萧灼川故意害我!”萧子临大声吼着,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又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

    “这个萧灼川就是嫉妒爸爸给我买了新衣服,没给他买,所以他就要用炮仗炸我!”

    话毕,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齐齐看去,就惊讶的发现,在不被注意到的角落里,孤零零还站着个少年。

    温珥同样,只不过她的惊讶并不是因为那儿还有个人,而是因为这个人竟然是萧灼川。

    那个未来会名镇蔚海市的男人。

    温珥一时愣住,有些困惑。乌黑乌亮的大眼睛停在少年身上久久忘了收回。

    而十二岁的萧灼川只安静的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在感受到了众人投射而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后,面无表情的偏了偏头。

    见状,温珥心绪复杂,一时无法将眼前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跟记忆中那位呼风唤雨且风光矜傲的大佬联系在一起。

    更别提这位大佬曾经还凭一己之力,整垮过她未来未婚夫的公司,逼的他跳楼。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将她从那段暗无天日的痛苦中拯救了出来,但萧灼川的雷厉手段和不近人情,也还是让温珥忍不住心生害怕。

    只不过除了害怕,还有一个一直让她困惑的点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在事业攀上最顶峰时选择悄无声息的自杀。

    …

    这边,萧子临的告状还在继续,温珥飘飞的思绪也逐渐被唤回。

    萧成仁在听了宝贝儿子的一番话后,气愤的抬手狠狠朝萧灼川甩了一巴掌。

    围观群众见此,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先不说两个孩子谁对谁错,光是这打下去的一巴掌,就足以让人唏嘘。

    教育孩子也没见下手这么狠的。

    “你就这么讨厌你弟弟!恨不得他被炸死是吧!”萧成仁骂骂咧咧的瞪过去。

    萧灼川握紧拳头,从始至终低垂着头,叫人看不太清眼里的情绪。

    他低声回应,暗哑的声音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

    “我没有。”

    “你就是!”

    萧子临不满他的反驳,大声斥道:“你就是故意炸我!想让我在生日这天出丑!”

    “我没有。”萧灼川依然没抬头,只淡淡的又重复一次。

    然而这一次,换来的却是萧成仁更重的一巴掌。

    树荫下,叶子被偶来的一阵风吹的沙沙作响,温珥皱眉看见十二岁的少年努力挺直的脊背。

    汗水湿透了他脏旧的黑色衣衫,一抹鲜红从鼻间滴落,速度极快的,溅在了他的鞋子上。

    萧灼川脸上漾起红肿,吓了温珥一跳。

    但他没有抬手去擦,也没有管自己的伤。

    只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如刚才的沉默,仿佛前一秒挨打的人不是自己。

    萧家溺爱小儿子,把大儿子当根草这件事,大院里人尽皆知。

    温珥自知不该多管闲事。

    她很想转身就走,离开这场闹剧的中心。

    可当脚步真的要抬起时,脑海中又不自觉闪过前世,那些萧灼川帮她的画面。

    温珥暗叹一声,皱起的小脸上尽是无奈的愁容。

    她突然想起那张匿名纸条上写着的字:

    ——[重新开始时请救救我]

    这让温珥有些怔神。

    虽然她并没有搞清楚纸条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要救的人又是谁。

    但…算了…

    谁让萧灼川也算半个恩人呢。

    “不关哥哥的事!是萧子临说谎!是萧子临自己扔炮仗不小心炸到的!”

    …

    温珥扯着嗓子的这一声惊呵,在这个半大不大,又略显吵闹的小院里,宛如平地一声雷的炸开。

    惊得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几乎是下意识仰着头后退了半步。

    甚至有站的近的,还咂着舌夸张的挠了挠耳朵。

    而萧成仁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突然站出来,更没想到讲话的还是个一脸稚气,懵懵懂懂的小丫头。

    纵使萧成仁此刻有再大的火气,面对个半大孩子,也只得暂时将脾气压了下来,收回了扬在半空中的手。

    “小朋友,谁教你这样说的?萧灼川吗?”

    他尽量放平语气去问,说话间眸光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

    一个狼狈受伤可怜巴巴正等着他主持公道,一个一声不吭满脸漠然的宛如陌生人。

    见此情形,萧成仁气的更狠,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心里的那杆秤偏向了萧子临,随后做势就又要打人。

    “不是!”温珥赶紧摇头。

    看着再次扬起的巴掌,立刻勇猛的伸长胳膊,挡在萧灼川身前。

    “是我看到的!”她坚定的开口,到底心里还是害怕的,身形下意识就朝身后的人靠近了一点。

    这年萧灼川十二岁,个子高高瘦瘦,光低着头,都要比温珥高出许多。

    第一次被陌生人维护,萧灼川心底隐隐升出些不自在。

    他分出一点目光看去,面前的小姑娘身形微晃,虽还在大声辩解,但那份畏怯却是藏都藏不住。

    萧灼川垂眸,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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