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她。
女子长发披拂至腰间，穿着身简单干练的长袖针织裙，在折过来时恰巧勾勒的那一点点腰线都格外好看。
“白夜？”谷雨说道，清丽的眉眼间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她垂眸瞥了眼吴阿姨，眼帘微微低着，一言不发起来。
吴阿姨见到儿子，好似精神焕发，激动地就要从病床上下来，惊得身旁的谷雨赶忙搀扶住她。
白夜一个箭步冲到母亲面前，脸色不复以往的活泼，他面上苍白一片，唇角抿得紧紧的，蹦成一条直线，眼睛始终不敢直视谷雨。
吴阿姨回了床铺，半是怜爱半是心疼说：“你看看你，怎么又买那么多东西浪费钱？”
谷雨这才注意到他放在门口那一堆瓜果点心，有些是给吴阿姨的，有些是分给其他床的病人。
白夜眼神闪烁，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干哑着嗓音说：“没事的妈妈，我肯定量力而行。”
紧接着母子俩又聊了些其他话题，谷雨全程没有插嘴，而是若无其事地逗小辉玩儿。
但这对母子的情况，她已经听了个大概。
吴阿姨早年孀居，后来年纪大了，记事不清，脑子也不灵光，打小就很相信自己这个生得乖巧的儿子。
再加上白夜确实天资聪颖，以全省第一的名次考入A市美术学院里，她就对儿子越发信赖了。
所以当吴阿姨查出癌症后，全家都没有办法，白夜突然站出来说有人愿意帮忙时，家里上下都感恩戴德。
至于那个忽悠白家的成功人士，谷雨估计是白夜在街上拉的群演。
在走投无路前，他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谷雨无心去分辨他做这件事情的对错与否，目前她只想抓住一条线索，狠狠挖下去。
白夜，怎么会和谷婷戴一对情侣手链？
这东西她查过，是私人订制的，价值不菲且极难复刻，谷婷必定是很喜欢他才会这样。
她想到这里，眼眸一压，瞥见白夜佯装轻松的脸颊，少年笑得俊俏，对着母亲露出八颗牙齿，左上方有颗小虎牙。
谷婷摸了摸小辉的头，静静道：“姐姐要走咯。”
小辉面露不舍，白夜正说笑着，突然停了一下，惹得吴阿姨有点莫名其妙。
谷雨却没有过多停留，她缓步走到病房外，拿出手机给白夜发了加上好友以来，第一条微信。
沈雨：“聊完了来医院楼下，我等你。”
白夜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手机，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吴阿姨说说笑笑起来。
“这个谷小姐人真是好，刚接触有点怕人，我还担心她不理我，没想到后面这么随性。”吴阿姨说。
白夜笑容一滞，问道：“谷小姐？”
紧接着吴阿姨将谷雨偶尔会来医院探望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白夜听着母亲那些话沉默不语。
“哎，小夜，妈妈希望你永远好好地活下去。”吴阿姨说着，眼睛渗出了些许泪花，她已经没有头发了，带着帽子显得有几分滑稽和可怜。
白夜心中一呛，仿佛被人扎了一刀，他错开目光，根本不敢直视母亲的双眼。
“妈，我还有事，先走了。”白夜干涩着嗓子道，笑得有些勉强。
到了医院楼下，白夜和谷雨共享了位置，在医院后方的小花园里，找到了坐在长凳上的谷雨。
秋意正浓，红枫簌簌落下，宛如一场下不完的花雨。
而她抬头看着枫树，斑驳的光影打在白皙透明的面容上，化成一圈一圈明暗交替的纹理。
好像她也和这片枫叶一样，有来到，有离开。
谷雨听见白夜的脚步声，神色沉着淡然，既没有拿住别人把柄的洋洋得意，也没有对弱者的同情怜悯。
白夜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少年青涩的侧脸像是刚冒头的新月，胆怯又朦胧，他不知所措地捂着唇角，两肩微微瑟缩着，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感觉。
谷雨将掌心的一片叶子吹落，好半天才说：“首先，我姓谷。”
白夜“嗯”了一声，鼻音闷闷的：“我知道。”
谷雨又道：“其次，今天这个事情，你得感谢我。”
白夜就怕她提起这个事情，全身都不自觉僵住了，再没有在会所前风流潇洒的招人模样。
他捂着鼻子上的黑痣，点点头。
谷雨：“……”
好吧，她还是喜欢和成熟男人说话，这孩子太青涩了。
见对面迟迟不肯上钩，谷雨只好开门见山道：“你和谷婷是什么关系？金主？包.养？还是别的什么？”
白夜脸上很快浮现一抹羞赧，好半天才闷声说：“包.养，她每个月都会来会所找我，帮我冲消，我只需要负责让她高兴就行。”
谷雨点点头，眉眼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来。
也看不出鄙夷。
“龙湾会所好像不是私人性质的，我怎么从没见过她被新闻媒体拍到？”谷雨接着道。
“整个会所有上层下层，地面上的是公开的，底下的是私人的，一般很多女孩子都会来这边买衣服，会走一侧的停车场，里面有个带锁的电梯就是了。”白夜老老实实道，心里只希望她别再问了，世上最尴尬的事情就是谎言被当面揭穿。
“谷婷一个月来找你几次？”谷雨又道。
“以前是一个月来个七八次，最近勤了些，而且回回带着怒火，好像想发泄什么。”白夜说。
谷雨闻言嗤笑一声，她知道谷婷为什么有气无处撒。
“所以她是什么都会对你讲了？”谷雨试探问道，锐丽的眼睫瞥向他，形成道勾人又优美的曲线。
白夜心里漏跳一拍，沉默着没有回应，谷婷喝多了确实会胡说八道，只不过有些事该说，有些事不该说，他还是能分清的。
谷雨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多为难他，只淡淡道：“我不逼你，只不过我也很好奇，你妈妈病成这样，怎么不叫谷婷帮帮你？”
白夜眼睫一颤，仿佛极其受辱，两颊出现羞赧的憨红。他说道：“这个，这么好麻烦客人？”
谷雨接着说：“那也比你做这个要好，听吴阿姨说你是学画画的？大好前途，未来可要毁在这上面了。”
白夜脸上瞬间惨白，紧咬着下唇，而那双低垂的狗狗眼显得更加无辜可怜了。
谷雨伏在他耳边说：“谷婷，是不是在慈善方面做了手脚？”
白夜霎时间就想弹起来，被谷雨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紧接着说：“你不需要回答我，你这个表现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女子白皙修长的手轻按在他的肩头，俯身时脸侧自然滑落一缕青丝，从下颌到脖颈的弧线都极其优越，呈现出令人惊艳的美学。
而那张容颜逆着光，倒映在白夜的瞳仁中，是清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神态。
谷雨安定好他，余光瞥见少年红透的耳尖，和已经开始泛着泪花的眼睛，倔强着不肯说一句话。
我叫他不需要回答就不回答。
他是真听话啊？
谷雨心里失笑道，紧接着她瞥到白夜那双纤细白净，仿佛不染一丝尘埃的手，忍不住惋惜一下。
“白夜，吴阿姨老了病了，但是无论如何，做父母的肯定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上正途，而不是为了救自己一半浸在泥里活着，这样子，才更让她痛心的。”
女子嗓音轻柔，带着霜雪的冷意，与白夜晚上在KTV唱歌听到的抑扬顿挫的鬼哭狼嚎完全不同。
但就是出乎意料地好听。
白夜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一圈一圈红着，克制不住地用手腕抵在双眼处，企图挡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来。
大二的美术生，说到底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学生。
还没见识过人心险恶呢，就提前尝了一把阴沟里的苦水。
谷雨很容易共情这样的弱小，因为她自己也曾经走投无路过，所以也并不愿意把别人逼上绝路。
只要别惹到她。
“我现在可以给你另一条路。”谷雨轻声道。
白夜哭了半天以为自己听错了，擤了鼻涕眼泪汪汪地抬头看她，脸上红彤彤一片，活像只惨遭遗弃的小狗狗。
“不出意外，我能解决你妈妈的治疗问题，同时还能送你出国一段时间，等你回来后，A市已经洗白了你所有的内容，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活下去。”谷雨静静道。
她很狡猾，在这个希望前加了个“不出意外”。
毕竟她也在赌。
白夜问：“真的吗？”
谷雨答：“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
白夜沉默少许，清澈的眼眸里飞速闪过许多情绪，那种复杂曲折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孩该有的。
许久，白夜俊俏的面容陡然一绷，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谷雨这才露出点笑意，犹如冰雪消融般，将刚缓过神来的白夜震了又震。
“你看着我干什么？”谷雨挑眉问道。
“认识这些天，第一次见你笑。”白夜答道。
还不等谷雨回复，他飞快又抢说道：“很好看！”
谷雨眉眼弯了弯，笑容暖了几分。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又响了，穆良一连发了好几个微信，憋不住了才打电话来，接听的第一句就很要命。
“谷总，天上掉馅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