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裴清并非有意惹姜芷生气。脾气再好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生气时口不择言,说出伤人的话也属正常。

    记忆中,两人就不曾有过争执。人世没有后悔药,话已出口,自然不能收回。几十年的感情,不会因为一次争吵而断绝。裴清这般想,心中好受许多。

    裴清烦躁不安,没有坐轿子,在雪地里行走。他如今急需要冷静,像个爆竹,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整个人点燃。裴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种好时候,偏偏有人不开眼前来打扰。

    一见来人是太傅许意,原本平息的怒火再度烧起来。裴清怒道:“许太傅身为重臣,不要总是一副奴才样子。旁人不喜,还不知趣躲远点,偏偏要凑上来,赶都赶不走。”

    许意是百官之首,又深得皇上宠信,身为皇上面前的红人,旁人见了许意,都是客客气气的,甚少遇到这般难堪的事。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听到这番羞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么难听的话出口,周围人都惊到合不拢嘴。许意身居高位,却谦和有礼,故而人缘极好,可以说是有口皆碑。这样的贤臣偏偏入不了宸王的眼。

    宸王绝非刻薄之人,对朝臣一向友善,唯独对许意极为刻薄,时常出言讥讽。同僚心中为许意打抱不平,但又无人敢得罪宸王,到底没人敢出来说话。

    朝臣大都是人精。背地里关系再差,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宸王居然在人前都不肯给许意情面,看那架势,必定仇深似海,连戏都不肯做,恨不得将许意活剥。

    可事实上,裴清虽然嘴上说话难听,却并没有做伤害许意的事。

    裴清摄政时,许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若是真恨成那个样子,为何不把许意赶出朝堂,反倒让许意步步高升,成了百官之首。

    两人的关系真是令人费解。

    许意对身边的同僚道:“诸位先行,我有话想单独和王爷说。”

    都到了这种程度,竟然还敢往王爷身上贴。不怕惹怒了王爷,挨顿毒打。

    许意执意往上贴,旁人也不好打扰。众人极为识趣,退到远处。只留留下裴清和许意两个人在雪地里。

    许意委屈极了,眼里泛着泪花,哽咽道:“纵使我有万千不对,我终归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怎能再当着外人的面,对我说那般难听的话。”

    裴清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体面。怒道:“母亲?许太傅的脸皮可真够厚的,我可没有福气当您的儿子。当年你为了五两银子卖了我,现如今又巴巴贴上来认亲。你忘了当年对我说的话了吗?”

    许意心虚道:“都是些陈年往事,我又如何能记得。”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着就行。我跪在地上哭求,求你不要卖了我,我会乖乖听话。可你却拿棍子把我打出家门。从你撵我走那天,我们就已经没有瓜葛。为何如今还要再来纠缠,真是不要脸。既然你不要脸,我又何必给你脸。”

    “我当年确实有错。每次回忆往事,都后悔不已。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没法回到过去补偿你。我只求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能补偿你。把这些亏欠的东西都补给你,我会倾尽全力对你好。”

    裴清自幼没有父亲,同母亲相依为命。裴清和许意比寻常母子感情更深厚。他当然记得许意的好,不然怎会容许意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不出手报复。

    这么多年,裴清虽然表面态度恶劣,可却没想过要伤害许意。二十年前,裴清摄政时,许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只要裴清想,可以轻而易举把许意撵出朝堂,可他没这么干。甚至没有因为私怨,打压过许意。母子一场,裴清不想把事情做绝。

    裴清不报复许意,不代表他能原谅许意。“凭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你许意占了。当年,你在我和钱之间选了钱,如今就别想让我重回你身边。别说这辈子,就算到了下辈子,我也不会原谅你。不必再痴心妄想了。许太傅若当成想赎罪,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

    裴清转身走人。只留许意一人在风雪中嚎哭。

    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瞬间涌上来。

    许意幼年时家境极好,家中又只有一个孩子。有钱有爱,许意自小的日子快活极了。

    许母一心盼女儿成材,花重金送女儿去最好的书院读书。许意也争气,十五岁中了秀才,一时风光无限。许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能一次考中举人,哪知却落榜了。落榜也什么大不了,许意不过十几岁,一切都有机会。

    可许意自幼顺风顺水,从未有过波折,这次落榜是人生第一次受挫,对许意打击极大。

    落榜后的许意无心读书,跟着几个狐朋狗友鬼混,整日喝酒打牌,后来居然跟着去了赌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沉迷上了赌钱,输光家产。

    直到讨债的人上门,许母才知女儿干的好事。见女儿成了这个样子,许母被气到一病不起,不久病逝了。

    家中的宅子田产都变卖抵债。许意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被一个男人收留。许意动了情,同男人成婚。婚后生了孩子后,男人也病死了。

    许意没有放弃当官的想法,继续读书,考了十几年,也没能中举。

    屡试不第,生活困苦,许意把如今的困苦日子都归咎于儿子。儿子从她心头无限的珍宝,变成了令人厌恶的拖油瓶。以至于有人要花钱买孩子时,许意没有一丝犹豫,把儿子卖了,换了五两银子。

    卖了儿子后,许意仍旧没能考中举人。但却时来运转,得了贵人赏识举荐,在没有功名的情况下,破例当上了官。

    许意办事能力极强,又极擅长逢迎。入仕后平步青云,成了百官之首。位极人臣,得偿所愿,免不得要奢求更多,一心想让儿子原谅自己,哪知裴清再不肯回头。

    许意清醒知道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如今已不奢求太多,只求儿子能一生平安。

    ……

    姜绾见母亲躺在软塌上,没敢上前打扰,害怕惹母亲不高兴,被母亲扔出去。

    “母皇,儿臣想给您捶捶腰。”

    “好。”

    姜绾力气小,小拳头落到腰上,几乎没有感觉,并不能缓解腰间酸楚。但女儿有这份心,姜芷仍是很高兴。

    姜绾一向如此,懂事到让人心疼。

    姜芷是母亲第三个孩子,上头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出奇相似,都是活到八岁,因病去世。若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感情没那么深厚,还算好的。偏偏养了多年,孩子没了,如何能不伤痛。

    在接连经历丧子之后,姜妙伤痛过度,身体状况急转而下,离世那年还不到四十。

    姜妙身为帝王,坐拥天下,却留不住自己的孩子。只能穷尽自苦,思念两人早逝的孩子。

    姜芷年幼时见过母亲的伤痛样子,不想再走母亲的老路。她比母亲更重利益,只有平安长大的孩子才是配得到她的疼爱。

    活不长的孩子就是要债鬼,只会耗尽一世的感情。

    在利益的角度,姜绾这样注定养不活的孩子,并没有付出感情的价值。所以姜芷对女儿极为冷淡,不愿付出感情。没有感情,也不会有牵挂。姜绾死时,自己也不会太伤心。

    “母皇,我乖不乖?”

    “很乖。”

    “那我可不可爱?”

    “当然可爱,阿绾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既然我又乖又可爱,母皇为何不喜欢我。我知道母皇每日都很忙,没有时间管我。可我真的很想母亲。要是能抽出一点时间陪陪我,我会很高兴的。”

    姜绾鼓起勇气,把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这一次,姜芷只能直面自己的内心,找不出理由为自己辩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的感情是不能控制的。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眼泪汪汪质问时,姜芷的心就算是石头,也该有所动容。

    女儿和她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姜芷看到女儿,就像看到年幼的自己。命运弄人,她年幼时就失去了母亲,没能得到母亲的爱护。她的女儿,并不比她幸运,有母亲却得不到母亲的疼爱。

    若换了旁人,家中有病重的孩子,都会加倍疼惜,这样孩子死时,才算不留遗憾。她倒好,孩子还活着,就已经被她放弃了。

    唉,她这个当娘的,怎能糊涂到这种地步。

    姜芷将女儿搂进怀中,“这些年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以后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姜绾不敢相信。“这话算数吗?”

    “君无戏言。”

    姜绾怕苦,每次喝药都极其难受。哪怕从出生开始就泡在药罐子里,见了碗里黑漆漆的苦药,仍然心里打怵。

    重获母亲的喜爱,姜绾定然要好好表现。喝苦药都不用吃糖。同母亲待在一起的日子比蜜都甜,苦药什么的,根本不是事。

    姜芷无比后悔,若这些年她没有刻意疏远女儿。姜绾定会有个更加幸福的童年,而是每日可怜巴巴等着见母亲。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剩下的时光,要好好补偿女儿没有母爱。

    姜绾没有大人那么多复杂的想法,枕着母亲的臂弯,很快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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