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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舍寂方丈

    此话甫一落地,原本面上堪称淡然无波的豫王隐显出几分微骇,许是未曾料及,眼前这位算得上平头百姓的应无相,竟敢在他面前径直认下害命的罪行。

    应无相始终同他四目相对,视线未曾有过半分的偏挪。

    “某于衙门从职数载,知晓每年新岁时,九真山的扶海寺都会择出两日来闭门拒客,未曾有过例外;而这两日里,九真山下常能听闻乌骓马的嘶鸣。”

    应无相笑而淡声:“世称乌骓马贵极,大魏曾得五匹,其中三匹由陛下赐予太子殿下,另外两匹……已于山下候着了。”

    待他说罢,豫王自绣幕中缓缓站起,一袭华裾款款曳动,沉声:“不错。”

    应无相敛了笑色:“某很清楚,性明方丈是豫王殿下的一枚棋,以钳制岐州一方人心,必要时为豫王所用。”

    烛火有刹那的一晃,豫王面上神情蓦然一暗。

    “你既然知道是本王的人,为何敢杀?”

    “某杀了这枚棋,为的便是引殿下出洞,另择良棋。”

    应无相此时才作揖伏礼,一段健阔的后脊难得沉下三分:“豫王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真哲,却也需省得,水乃最为易改善变之物。受日则消,受寒则冻,并非倚靠。”

    此话一出,豫王的下颌微沉,两目直直扫下,定在应无相的身间:“不以水为要,该以何物?”

    应无相答:“钳龙握蟒,以聚天下水泽。”

    短短十字,震得豫王骇目相对,久久无声。

    须臾之间,两人乍然听闻夜风摧窗之音,豫王方才缓缓回神。他这才发觉,掌中的玉蛇小像早已被他捂得温热,陡然卸了几分力,竟察出些许寒意。

    钳龙握蟒,以聚天下水泽……

    他曾日日夜夜所想所念,却不敢堂而皇之说出口的话,如今竟出自一介布衣口中。

    豫王的袍裾,迎风随曳。

    袍间的一条厉蟒,金丝银线相错,在佛烛之下隐隐晃出曜泽。

    “性明方丈死后,某日日以粗绳勒掌,不愿使这道‘佛语’退去。”应无相垂目。

    豫王沉吟:“为何?”

    他便对答:“待殿下驾至岐州时,这一痕‘佛语’,便是某投入殿下幕中的一纸诚状,因而不敢令其消隐。”

    待应无相这一句说罢,殿中蓦然传来数声朗笑。

    豫王心中大快:“应卿,你明知灼见,如若入了官场,假以时日,必然功成名就。”

    他一顿,觑向应无相的目光隐有深究之意。

    “只是……官场之上耳目众多,应卿的过往太过直白,一经打探便能知悉七八。”豫王坐回绣幕之中,将蛇像藏回袖中。

    他直言:“譬如本王稍加打听,便知晓应卿同一村妇薛氏走得甚近。”

    ‘村妇薛氏’四字一出,应无相目光陡沉,紧锁着豫王华裾间的那条厉蟒。

    豫王倏尔笑道:“你放心,本王并无旁的意思……只是应卿如今的身份不宜朝堂,还需让殿中的数尊金佛,为应卿沐身养性,此后才好行事。”

    应无相了然——眼前的厉蟒,谋的是一位虔心于佛法,譬如性明方丈,却又须比性明方丈狠辣果决的幕中客。

    他并不在意豫王谋求什么,他自诩能扮得出众生中的诸多丑相。

    善也好,恶也罢,只要能让他成佛,一尊屠尽了生灵、却又万般“怜悯”众生的佛。

    **

    大魏十一年,时入隆冬,大雪飘摇。

    帝京之内,寒风裹挟着雪粒穿境而过,来往行人俱是擞衣慢行,车马缓缓。

    茶铺前,一位身着粗布衣的男子正拉着驴车,车上安置着年迈老妇。

    “掌柜的,来盅热茶。”

    吴六将驴车上的病母安置妥当,替她扶正了头顶车盖,挡去泰半风雪后,方才转过身,朝着茶铺掌柜出了声。

    自出了野狼伤人那篓子事之后,衙门便接连辞退了几名衙役——这些个衙役,无一例外,皆是当时参与了三个月余前的扶海寺遇害一事。

    连带着吴六的师父,岐州衙门中资历颇深的彭衙役也没了去处。

    吴六不比他师父,在衙门多年,颇有威望,也积了些家底。

    他家中还拖着一位病母,每日要用药,药价不菲,以至他至今还未娶妻成家。

    先前性明方丈在时,吴六常到九真山上去,为病母祈福,偶尔得几句箴言,以作宽慰。

    可如今,母亲的病势愈发重了起来,吴六所能请的郎中医术又实在有限,他一时没了法子,却又不甘心母亲就这般受着折磨。

    村中一位颇有见识的老先生给他出了个法子——到帝京去,去求当下颇有声望的僧人,舍寂方丈。

    舍寂方丈?

    吴六从未听过这名讳,更不知曾有这号人物。

    可那位老先生是个常到帝京去的读书人,他的话断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吴六接过热茶,先奉老母亲用了半盏,后又饮尽了余下的。

    “嗳,郎君,你可知晓这山上头的光隐寺?寺中可有个……舍寂方丈?”

    用茶间隙,吴六见铺上来客不多,便朝着茶铺掌柜出声打探道。

    那茶铺的掌柜正浇着茶叶,听了“舍寂方丈”的法号,登时停了手中动作,先是两掌合十,朝着身后的青山拜了一拜,后又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吴六见状,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疑窦与敬重:“想来这位哥儿,对舍寂方丈是颇有些了解的。”

    “舍寂方丈堪算是位奇人。”

    那掌柜叹说道。

    “据山上的洒扫僧人说,舍寂方丈到帝京来也不过三月有余、两百日不足,师承玄空住持不过三十日,便习得了泰半真传,真乃多智近妖。”

    吴六听了,忙又接了盏茶,推去两枚铜板:“那这位舍寂方丈,卜卦可准不准?”

    这话一出,茶铺的掌柜竟不愿收他这两枚铜钱了。

    只见掌柜两眉皱起,忙接道:“郎君这是什么话?莫说准不准了,自从那舍寂方丈入了光隐寺,我茶铺的生意都旺了数倍不止——只是今日风雪颇大,才少了些人气儿。换作往日,哪还有你的半杯茶喝?”

    “真有这么玄乎?”吴六有些狐疑。

    “不提我了,便说那兰漪郡主日夜受梦魇折磨,日渐形销骨立起来,人人都道她是中了邪。谁知舍寂方丈初入府中,便将兰漪郡主的病医好了大半,此后郡主更是愈发丰腴。”

    那掌柜愈发说得入神,一壁说着,一壁比划:“舍寂方丈人高八尺,丰……”

    吴六听及“医好了大半”云云,也顾不得再听他说旁的,待歇够了腿脚,便忙拉起驴车朝山下去。

    他一壁搀着病母上山,一壁安抚:“娘,我听那掌柜所说的有几分可信,说不定这光隐寺中果真藏着神人,能将你的病医好。”

    吴六的话音甫落,便听见一道颇显稚嫩的男声。

    “这位郎君,是来寻舍寂方丈的吗?”

    那小僧人身着佛衣,模样清秀,鼻尖儿被冻得通红,手中握着一把扫帚,正扫着台阶上的积雪。

    吴六听闻此话,忙合掌拜了一拜:“小方丈所言不错,某正是来求舍寂方丈占上一卦的。”

    小僧人了然,面上显出几分惋惜:“今日风雪颇大,郎君诚心,只是郎君今日来得不巧,舍寂方丈今日下山去了,不在寺中。”

    闻言,吴六急得拾步上了一层石阶,颇为迫切:“我与病母日夜兼程到了此处,并未曾想竟如此不赶巧,只是帝京之中的客栈实在不菲,寺中若是允得,还请先予我与病母一……”

    他的话音还未落定,便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

    “悟禅。”

    闻声,那被称为‘悟禅’的小僧人忙抬步,迈下数层石梯,颇敬畏地:“舍寂方丈。”

    吴六忙回过脸去——

    只见一片冷风碎玉之间,有一袭艳红灼目的僧衣涌荡,勾出挺阔的男体。

    来人剃尽乌发,愈显骨肉净匀、清曜非凡俗。他只身立在石阶素雪之间,形如孤松玉山,眉额间添饰了一抹殷红朱砂,衬得眉眼愈浓、其肤近雪,堪称好一副慈悲疏冷的妖异皮囊。

    吴六见了他,登时震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人并非旁人,正是曾日夜于衙门□□事的刽子手应二郎,应无相。

    “这位施主有事请教方丈,我正同他说,今日方丈下山,恐是无缘。”悟禅小僧徐声说道。

    待他说罢,应无相方才抬眼去看。

    四目相对之际,他并未有几分惊异,极平和无澜地:“施主,原是旧地故人。”

    **

    吴六携着病母下山时,心中犹还震若擂鼓。

    那应二郎——舍寂方丈为他卜了一卦,而后邀他短谈,说的是:“令母时日无多,望筹后事。尔后可将一件旧衣送入光隐寺,僧可为其超度,允入极乐。”

    一双曾斩首取命于无数的厉掌,竟在佛前翻起了经文、拨起了佛珠。

    吴六恍然回首,只见那数十石阶之上,立着一抹颀挺的人影,僧衣犹真火般,于雪中盛燃。

    他突然便想起了他师父曾说过的:“那应无相,是最轻看人命、人性、人情的。”

    一个如此凉薄之人,怎就……成了一介高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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