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红娘

    话音甫落,何吕氏的目光陡然一松,继而身脊一折,竟直直地跌身跪下。

    薛泫盈一惊,忙弯下身来:“何吕娘子这是做什么?何四郎害了人命,可也是个尽责的好父亲,更是因应二郎心善,某才办得成……”

    坐在何吕氏身后不远处的何蓉,眼瞧着自个儿的母亲折身跪下,面上却仍是木木的,只迟钝地眨着双目,定定地瞧着应无相。

    言语间隙,薛泫盈朝他觑去,只见应无相正凝神睇着何吕氏因跪身而袒露的半截小臂。

    只见小臂肤表遍布刀疤,大小、深浅各不相同,甚至有一两处是新疤的模样。

    她心头猛然一跳,搀何吕氏的动作由此一顿,不由出声:“何吕娘子,你…”

    觉察到两道存疑的目光,何吕氏的视线猛然躲闪着,随后忙抽起身,慌忙地理着袖口,垂下脸来。

    当她再抬起脸,同薛泫盈对看时,掌心下意识捂住臂上伤处,两眼隐隐泛红,双唇紧闭,始终不愿吐露半句。

    应无相似乎已有察觉,缓声:“可是因你家小女的病?”

    听闻此话,何吕氏的目光陡然一动,声色藏抑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应二郎……知晓此病?”

    听着两人谈话,薛泫盈心中半是不解,半是心惊。

    “并不全然知晓,只是养父的长子曾因此病逝世,也同你家小女一般,天暖时亦需裹着重重厚袄,以防磕碰。”应无相垂目淡声。

    何吕氏倏然扬高了声线:“是!是以防磕碰。郎君不知,蓉儿但凡碰了哪处,必有淤青不散;若是不慎见了血,即便是微末伤口,也必然是血流不止。”

    言至此处,何吕氏两眼泛泪,身脊轻颤。

    那便是了。

    应无相的目光由面色讶然的薛泫盈身上转至何蓉处,眼风轻动,最终再度落回何吕氏死死捂住的伤口处,漠声:“所以,何吕娘子在放血给她喝?”

    此话一出,何吕氏的面容顿时生出几分心虚。

    薛泫盈神情陡变,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娘子、郎君有所不知…,我与四郎因蓉儿的病愁苦至今,日夜提心吊胆,寻遍了周遭无数郎中,郎中皆说蓉儿此病是一罕见的怪病,兴许连十岁也熬不过……”

    何吕氏泪珠顿下,掠过两颊,颇显得楚楚可怜。

    “后来,四郎说……要么便去九真山上求求高僧罢?因而我们夫妻便携着蓉儿上了山,到扶海寺祈了僧人,那僧人便予了我们些许符纸,仅说是偏方,教我们将符纸融于人血之间,喂蓉儿饮下,自可缓解……”

    听至此处,薛泫盈面色煞白,不由捂着胸口,怔怔地张开嘴,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声:“怎还有这般骇人的偏方?”

    应无相的唇角冷然一动,只字不言。

    “可却也奇怪……”何吕氏闷着头,低声,“自从使了这法子,蓉儿确是少再出血过。”

    说罢,何吕氏的目光略有衷切,极羞愧地抬起脸来:“还请应二郎、李薛娘子莫要声张此事,村中人惯来以为我家养了个碰不得的怪物,如今四郎又害了人命,若是再知晓蓉儿饮血一事,恐怕……恐怕我同蓉儿再无什么活路了。”

    言语之间,她作势又要跪倒,薛泫盈忙伸手扶住,细声安抚着:“何吕娘子这是什么话?我自是不会说,应二郎亦是顶好的人,必然口风严实得紧。”

    “那便好、那便好。”何吕氏埋着头,倏又出声,“我做了晚膳,虽有些粗陋,却是能够果腹的,二位若是不嫌……”

    听了此话,薛泫盈忙摆手,柔柔笑着:“何吕娘子这是哪儿的话?我同应二郎自然不嫌,只是天色将晚,天黑便不好赶路了。”

    言尽于此,何吕氏亦不好再说些什么,两相沉默之际,何蓉却扬着声:“娘!有石榴!石榴!”

    几人循着何蓉的视线一道看去,只见她正定定地望着应无相掌中的一颗圆滚滚的石榴。

    何吕氏的神情倏然有些犯难,试探性地瞧向了应无相。

    “不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自应无相口中脱口而出。

    她还未开口,便又听见应无相寒着一张脸,硬声道:“这是我摘给薛娘子的。”

    说罢,将圆滚滚的石榴径直掩到袖下,不再令何蓉瞧上一眼。

    薛泫盈嘴角一抽。

    何蓉面色怔了怔,继而脸一仰,便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闹着。

    何吕氏见了这场面,两边犯难,唯有急步到自家姑娘跟儿前,温声哄劝着,一面不忘抬起脸来,朝两人颇含歉意地笑着。

    院内登时割裂成三种局面,一类如应无相,泰然自若、万分坦然地立在一旁;薛泫盈则极为不安地埋着脸,揪着帕子,不敢吱声。

    见状,何吕氏自何蓉身旁步来,定于薛泫盈身旁,很是歉疚地:“蓉儿且不懂事儿,惊扰了郎君与娘子……我院中晒了些菜干,不若给两位带上?”

    薛泫盈深知何家日子并不好过,哪敢坦然受之?一时间忙摆手谢过,待几番寒暄后,她才斟酌着开了口:“何吕娘子,你前些日子说镇上食肆缺一位酿酒的……不知……?”

    待她问罢,那何吕氏极为了然地颔首,很是热切地:“就在镇上的东民巷,最北便是那家清供食肆,娘子到了,便说是我引荐,管事的自明白了。”

    在外头兜售酒酿颇不稳定不说,遇上雷雨天气时,薛泫盈须得一人拉着推车,费一个多时辰走回村中。

    若有能有个食肆留她稳定兜售,那来来去去,亦轻松了不少。

    薛泫盈很是感激地谢过,又同何吕氏攀谈了些许家常。

    临走时,应无相先行登上马车,何吕氏却伸手扯了一扯薛泫盈,很是赧然地问道:“李薛娘子,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她一怔,便听何吕氏闷声道:“这些话,我也不怕薛娘子笑话。你也知晓,蓉儿患着病,我一个妇人带着她总是吃力的……官人于入狱前同我说,教我在他去后,便再寻改嫁,亦多寻个郎君照顾蓉儿。”

    此话听来倒是何四郎思虑周全,一心为着妻女着想;可何四郎此时尚未过世,何吕氏便已然念想着另寻夫婿之事,薛泫盈总觉着心中不甚对味儿。

    她低着头默然数息,才又轻声:“那何吕娘子是如何打算的呢?”

    话音落定,薛泫盈瞧着何吕氏朝着马车瞟了一瞟,颇赧色地:“李薛娘子不知,前些日子…那位应二郎差人送了五两白银过来。”

    此话一出,薛泫盈心中遽然一惊,定定地瞧着何吕氏,有些不可置信:“五、五两……?”

    “起初,我收着这五两银时,送银的时只说是我那隔壁镇上的亲戚送来的;可我知晓的很,那亲戚自从得知蓉儿患病后,是连逢年过节也不来往的,哪掏得出五两呢?”

    何吕氏兀自说着,遂又低声,“我心中有疑,心想莫不是四郎有什么我不知的关系。便去衙门瞧了瞧他,谁知他说是……是应二郎送来的,还说应二郎是个出手阔绰,又办事妥帖的。”

    言尽于此,何吕氏的意思,薛泫盈此时才算是摸清了七八分:“所以,何吕娘子想要……?”

    想要那日后的妖僧宰相应无相,同你度日吗?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言明了,唯有犹疑地瞧着何吕氏。

    后者一咬牙,急声道:“李薛娘子,按说应二郎是刽子手,按理是一辈子寻不着媳妇儿的,虽有些家底,可正经人家的女儿哪愿意将娘子嫁给一个日日杀人砍头的屠夫呢?”

    “蓉儿患了怪病,尚且不知要拖我几载,我夫婿又害了人命,哪还有哪家郎君能要我呢?应二郎既送了银两过来,又如此照顾四郎,我想、我想……”

    说到这儿,何吕氏的两耳飘上几分潮红,显出些许赧然:“他今日且又特地来瞧我与蓉儿,心中兴许是对我和蓉儿有照顾之心的。”

    薛泫盈张了张嘴,怔怔地听着。

    她心中很是摸不清局面。

    只是听何吕氏这般说,她竟挑不出错处。

    是啊。

    非亲非故,应无相何故偷偷使人接济何家母女五两厚银呢?

    薛泫盈揪着帕子,咬着下唇:“娘子这般说,倒也无错。只是,娘子想要某做些什么?”

    她这番话终归问到了何吕氏心中所想,只见何吕氏陡然上前一步,握住了薛泫盈的手腕。

    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唬,险要后撤一步。

    “李薛娘子,我知晓你是顶好的人儿,可现在终归我家官人还未过世,若是明示应二郎,总显得我颇孟浪了些。”何吕氏徐徐说着。

    她的指节收紧几分,复又开口:“娘子同应二郎居所甚近,想来多得是来往的机会,还请娘子多替我探探应二郎的口风,若是他也有意……”

    两人交谈至此,薛泫盈总算明白了。

    何吕氏是要她牵线搭桥,做她与应无相的红娘。

    这想法令薛泫盈陡然间头皮发麻。

    何吕氏若是知晓应无相日后是只手遮天、处尊居显的黑衣宰相,更是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的妖僧,可还会下此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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