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

    “知州大人,您为官那么多年,不至于连手下人的小心思都看不出啊。身为黔州父母官的你,真的对黔州的一切了如指掌吗?”殷弃意味深长地垂眸嗤笑一声,随即抬头继续观察知州。

    知州缓缓倚靠在椅背上,双目颤动,眸中隐隐有些愠色,良久他起身郑重行礼,声音些许颤抖,一字一句道:“多谢指点!”

    殷弃收回视线,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走到知州身侧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待殷弃离开,知州在屋里踱着步,一圈又一圈,细细回想着自己手下每一个人的言行,渐渐神色越来越低沉。

    “来人!”

    他想到了什么,立刻唤来侍从怒冲冲朝着牢狱赶去。

    刑室内,那库吏早被绑在木架上等待审讯。

    知州面无表情迈入刑室,沉默着坐在公案桌前,眼神犀利地盯着库吏。

    库吏只抬头与知州视线对上一瞬,便心虚地低下头,浑身瑟缩着喘着粗气,眼中全是畏惧与不安。

    过了很久,刑室里其他人都感到坐立难安,空气仿佛都要凝滞。

    “你可知今夜我为何提审你?”知州一拍惊堂木,终于开口厉声质问道。

    库吏立即被吓得腿软,整个身子只靠绑住双手的麻绳悬住,地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一滩液体。

    知州嫌恶地皱眉,瞥了一眼地上,再次斥道:“说话!”

    “大大大...大人......小人不知啊!”库吏哭丧着脸号呼道。

    “未经本官同意,谁准你带人去库房的!”知州再拍惊堂木。

    库吏被吓得浑身一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见此,知州手一挥,几个守卫立即上前把库吏绑在木床上,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

    “滴答、滴答”,木床之上悬着的布条不停滴下水珠,落在库吏额头溅开一朵朵小水花。

    在黑暗中的人本就会对声音格外敏感,再加上水滴冰冷的触感,每落下一滴便将受刑之人的心防击溃一分。

    库吏止不住地颤抖,口中窸窸窣窣念叨着什么,突然,他紧闭牙关身子开始抽搐,没一会儿便咽了气。

    知州倏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刑床边,想查看库吏状况的手刚触到他的脸,却忽然迅速收回了。

    一旁守卫马上接着上前停下刑具,捏住库吏的嘴查看口中情况,很快从他口中掏出几粒细碎的药丸。

    守卫用手指碾开药丸,凑到鼻子前细嗅几下,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大人,您请看!”那守卫将手中药丸呈到知州面前。

    “这是何物?”知州皱着眉头后撤一步,同时用手捂住了鼻子。

    “大人,这是鹤顶红制成的药丸,用蜡将鹤顶红裹住,再将药丸含在口中,必要时咬碎药丸,他就是这么中毒身亡的。”

    知州一听,使了个眼色,就有另一守卫取出布将药丸层层裹住。

    “他死了?”他冷眼望着库吏的尸体,捏紧了袖中的拳头。

    “禀告大人,他没有呼吸了。”又一守卫回禀道。

    “找个仵作来验尸,剩下的人随我来。”知州说完便领着一群守卫出了牢房。

    既然库吏死了,那就无法从他身上知道库房为何失火,丢失的卷宗究竟是什么,他便想到了昨夜库房门口的守卫。

    可惜,等他紧赶慢赶找到那几个守库房的守卫,看到的却是僵直凉透的几具尸体。

    知州的脸色十分难看,活像是霜打的茄叶一般,又黑又紫。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守卫一具一具将尸体搬出,用白布盖着横陈在院子中间。

    仵作一一验尸后,才向知州禀明他们的死因。

    “大人,这些人都是中毒而亡,他们的颈部都有一根淬了毒的银针。”仵作说着将从尸体里取出的毒针放在麻布上递给侍卫。

    侍卫接过麻布递呈到知州面前,他定睛一看,那银针已然漆黑,细细嗅闻还有淡淡的酸涩味道。

    “能否查出这毒针是何人所为?”知州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这么多事赶到一块真叫他难以应付。

    “大人,这银针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唯有经官府批准的大夫、仵作方能用针。这几根银针上头还刻着‘黔’字,应当是黔州锻造司所制。”其中一领头模样的侍卫上前一步回答道。

    知州用干净的布巾捏起一根银针细细查看,果然在银针上头看到“黔”字。他眯起双眼,将毒针小心放回,心中开始搜索可能接触到“黔”字印银针的人。

    那人既能拿到黔州锻造司的东西,必是有些关系和职权的,同时又能够在知州的眼皮子底下进入库房,还取走库房卷宗,那定是与官府中人有所联系。

    更可怕的是,那些人能杀人于无形,这事恐怕是难办。

    “将验尸单填好,好生安葬吧......”知州沉痛地望着院中无辜死去的守卫们,深感无力。

    待一切结束,天色已明。

    知州稍作休息便匆匆去往锻造司,将进出人员簿查了个底朝天,却没能查出任何异样。

    他又询问了锻造司几位官员,没问出什么可疑之人。

    至此,案件似乎处于山穷水尽之时,任他怎么查怎么问也得不到新的线索。

    夜间,风吹叶摇间,殷弃又来到知州屋内。

    意外的是,知州像是知道他会来,早早就候在外间。

    “大人今日可有收获?”殷弃一进屋便开口问道。

    知州深深地看了殷弃一眼,眼底尽是落寞之色,他长叹一声道:“今日府中死了不少无辜之人......”

    “大人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吗?”殷弃神情冷静,幽幽开口。

    此话一出,知州瞬间被点醒,白日里忙着查线索,竟然没有料想到自己已经陷于危险之中。那帮贼人敢在官府内杀害官兵,保不准哪天就把自己也一起杀害。

    “我会多加小心的......”知州怯怯开口,听得出来没有多少底气。

    “小心无用,你只需记得,若有人来找你,万事顺着他们就成。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你且记住莫要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殷弃看着知州愁苦的脸极其认真道。

    “这...可是朝中有何异动?”知州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便浑身发软,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呼吸也急促起来。

    殷弃知道单凭自己的能力无法阻止异动,现今能做的只有尽多拉拢高官,既是方便自己行事也是为国家稳固填一块基石。

    所以他并没有向知州隐瞒自己发现的异样,直接将此行目的告知知州:“岭南有异,还需知州助我一力。”

    知州眼睛一亮,双手抱拳,朝殷弃走近几步,郑重其事道:“定鼎力相助!”

    殷弃点点头,将知州请到里屋,二人就针对岭南形势分析探讨许久。

    临走时,殷弃问知州要了一份黔州地图和林谷分布图,如此一来林谷之行便有了些保障。

    白日里不方便行事,进入林谷极易被发现行踪,因此殷弃等人觉得白天休息,夜间再进入林谷。

    夜色掩映之下,殷弃等人顺着河岸一路前行深入林谷,林谷中一片漆黑,万籁俱静,只剩下行路发出的细微“窣窣”声。

    殷弃隐匿于草丛里,隐约看见远处闪烁着红黄的火光,他眯着眼仔细眺望竟发现火光之中有人影跳动。

    “看那处,有人!”殷弃压低声音指着火光的方向提醒抚仙和若梨。

    她们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发现火光,身子更往草丛里缩了缩,生怕被人发现踪迹。

    殷弃没有发出声音,只用口型示意她们往林中走,他先从草丛中钻出,猫着身子小心而迅速地窜入林中,抚仙和若梨立马跟上殷弃的脚步。

    三人在林间穿梭,很快就到了发出火光的地方,原来这里竟藏着一处山寨,山寨大门看起来很是坚固,塔楼之上巡查的人一茬接一茬。

    那些看守之人腰间挎着半人高的长刀,额上系着红棕色布巾,个个双目圆睁,警惕地巡查四周。

    三人相互对视几眼,眼中满是疑惑。

    也不知这林谷深处是何时出现这么庞大的一个山寨,且这些人虽着着山匪装束,一举一动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想来这便是林谷之中的秘密,也是让无意撞破这里的人枉死的原因。

    只要稍加联想,殷弃就猜到此处极有可能是叛党盘踞之地,亦是叛军聚集训练之处。

    林谷四周地势崎岖险峻,加上无外人打扰,确实是个练兵的好地方。

    三人正聚精会神盯着山寨,突然从天而降一张巨大罗网,直接将他们罩在里头。

    未等三人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掌敲在后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三人已被麻绳层层捆绑在小黑屋里。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外头嘈杂的叫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屋内不知哪处滴答滴答渗水,隐约能听着老鼠啃噬墙皮的响动。

    抚仙深深吸了口气,却被屋中灰尘呛得打了几个喷嚏,空气中的尘土愈发飞扬弥散,稍稍一呼吸便能闻到浓重的土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猛地推开,来人举着火把,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殷弃不禁闭上眼。

    “点灯。”为首一人吩咐道。

    屋内点上灯,三人才看清里头的布局,这原来是间柴房。

    三人都坐卧在地上,双手后圈着柱子被牢牢绑住,不过他们倒是没有被蒙上眼睛,也没有堵上嘴巴。

    “是你......”殷弃一看到为首之人便认出他是那个库吏,可是知州不是说他已经服毒自尽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似是捕捉到殷弃眼中的震惊,那库吏迈到殷弃面前缓缓蹲下,直视着殷弃笑得眼角褶子都可以夹死蚊子。

    “是不是惊讶我还活着?”

    殷弃上下打量库吏的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身形有些干瘦,脸上颧骨突出却有一张极厚的嘴唇。

    “既然你没死,那知州就有问题。”殷弃冷笑一声,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你很聪明。”库吏猛地起身,拍了拍双手便有几个山匪样子的人上前,往三人嘴里塞了麻布。

    “我们素昧相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进入林谷,本来早该杀了你们,但留着你们还大有用处。就在这好好待着,别动歪心思。”库吏说完便转身离开。

    余下几人将蜡烛熄灭,便跟着出去关上门。

    随着锁头落下的乒啷声消失,屋内重又恢复了死寂,甚至连外头的喧闹声也一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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