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连下了三日。到第三日放晴,姜素素久违出了营帐。
雪花都结成了冰,阳光照着是透明的。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是冰雪消融的前奏。
她穿着绒毛大氅,并不觉得寒冷。一缕阳光藏在她身后,衬得她光彩夺目。
梁堂闪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姜素素看见他,眼眸笑了下,“你来得正好,陪我去外面走走。”
军营里无非是驻扎的营帐,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她想去外面更远的地方看看,又怕迷失方向,如今梁堂过来,对她而言真是一场及时雨。
梁堂当然是很乐意陪同。
雪后,一切都似乎更萧条一些。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姜素素扔了一块石子下去,河面纹丝不动,倒是没像她想的那样会砸出个洞。
梁堂好奇问道:“姜小姐这是做什么?”
“我吗?”姜素素又捡了块大点的石头,“常听人说,结了冰的河水坚固,我就是想瞧瞧到底有多坚硬。”
梁堂:“……我来帮您吧,小姐!”
姜素素莞尔,“好啊。”
于是,梁堂突然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姜素素没在意。不一会,他搬了个顶大的石头回来,还不忘提醒姜素素,“小姐,您让开些。”
姜素素听话退开几步,接着便听到一声脆响,冰面裂开一条缝,溅起一些水花,滴滴扑向姜素素脸上。
她没太在意,上前两步,惊奇发现下面居然是活水,甚至还有鱼儿在里面游动。原来只有表层的河水会结冰。
梁堂看到也是一震。尤其看到活蹦乱跳的鲜鱼,起了馋心。
“小姐,不如我下去捉两条鱼,我们烤鱼吃?”
“好啊!”
说干就干,梁堂跳下去,不一会捉上来三条。
冬日阳光最是温和,也最善解人意。在它不断照耀下,地面上的冰雪消融。梁堂捡了一些干树枝,就地支起火堆来。
梁堂烤着鱼,姜素素将手放在上面烘烤。
她看着鱼一点点变熟,忽地问:“小将军,这鱼你一条,我一条,还有一条是给谁的?”
梁堂憨憨笑着,“给我们少将军。”
姜素素垂了垂眼,盯着火苗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你可真是忠心。”
过了会,梁堂道:“鱼可以吃了!”
姜素素接过,先是吹了吹气,然后咬了口,“好吃!”
梁堂仍旧笑得憨憨的,举着个树枝站起。
姜素素看向他。
梁堂挠挠头:“这鱼要趁热吃,我去拿给少将军尝尝。”
姜素素笑了笑,没多在意,却又听梁堂惊呼,“少将军!”
她忙转头看。
梁深站在一棵枯树下,眉目疏朗,不知站了多久,肩上都落了些雪花。
自那日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遥遥相望,两人视线都停留得久了些。
过了会,姜素素低头继续吃鱼。
梁深则从树下走出来。
梁堂很狗腿子得跑过去,“少将军,刚烤的鲜鱼,还热乎着呢!你要不尝尝?”
梁深没接,而是道:“你去拿给将士们分分。”
梁堂应下,乐呵呵走远。
姜素素感到身边坐了人,那人的大氅甚至擦过她脚边。她只低头吃着鱼。余光瞥见那人微躬身拿起火架上还烤着的那条。
片刻,姜素素吃完整条鱼,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树杈,上面鲜美的鱼肉被人撕了一角,露出的其他皮肉看上去娇嫩异常。
她吞了吞口水撇开眼,拒绝道:“你吃吧。”
梁深:“我不爱吃这个。”
姜素素脱口而出:“骗……”
梁深似是没听清,“什么?”
他目光灼灼看着姜素素,不依不饶,他似是要她亲口说出来。
姜素素低下头,没理他。
当年她第一次吃烤鱼还是梁深烤给她的,那时候他也是这般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吃,可后来听梁伯伯说,他是最喜欢吃的,一顿能吃四五个。
现如今,他这样诓骗她,是觉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等了会,梁深不再执着于等待姜素素的回答,他道:“此地偏寒,不利于你养伤。过几天我让梁堂送你回扬州。”
“那你呢?”姜素素抬头问。
“我?”梁深愣了下神,接着正色道:“我就在这。”
姜素素眼眸闪了下。
梁深看着她,眸色深邃。“放心,我会照料好自己。”
姜素素愣住,耳边忽又想起他的那句“放心,我死不了。”她眸色深了深。
冬至那日,艳阳高照,徐徐微风,再适合出行不过。
姜素素着雪白的大氅,兀自看了场日出。直到日头高挂,垂至天际。她才上了马车。
梁堂也转身上马。
却听她撩起车帘,叫住他。
梁堂回眸,等了会,姜素素似妥协般才道:“你们家少将军呢?”
梁堂眼中有闪躲,“少将军他忙……让我送小姐您回扬州。”
姜素素自然看得分明,她忙道:“我去找他。”
梁堂心一慌,怕姜素素真的去找。“少将军并不在军营。”
姜素素便又再问了一遍,“他在哪?”
梁堂支支吾吾的,也心知姜素素没那么好哄骗。心下一横便一股脑都说了。
“西边村子发生水患,少将军带人前去救人了!”
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姜素素踌躇几下,很快下决定,“我们也去!”
依云村依山而建,前不久刚发生了雪崩,好在没有多少村民伤亡,近日气温骤升,雪融化成水,河床上升,渐渐快没过地面。
梁深去的时候,村子里已经被水淹了大半,他当下就命令士兵赶快救人,自己则带着一小部分士兵赶到河边,试图用沙子混着泥土筑起高坝。
不然再这样下去,还会祸及到周边村子。
姜素素下马车,看着眼前惨状,到处是哭嚎声。她对梁堂道:“你去帮梁深。”
梁堂不放心,“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你快去。”
接着她便向那些难民跑过去,脱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妇女儿童身上。她们冻得瑟瑟发抖,仍不忘向姜素素道谢。
只是这样做也是杯水车薪,她只有一件大氅。
思及此,姜素素随手拉住一个士兵,“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有多远?”
那位士兵认得姜素素,“大约要走半个时辰。”
姜素素:“你认得路?”
士兵:“认得。”
姜素素:“好,你跟我走。”
接着她转身对村民们道:“大家听我说,我们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得动起来,动起来才会更暖和!我打听过了,离这里最近的村子要走半个多时辰,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有一位老人家道“什么意思?叫我们到别人家去,那我们自己家呢?”
姜素素:“不是要你们放弃自己家,而是你们长时间这样冻着,会生病的。我们可以先去别的村子借点衣物还有食物,总得先活下去!”
人群中时不时传出些窃窃私语声。
裹着姜素素大氅的那户人家最先站起来,“小姐,我们一家跟您走。”
渐渐地,人人都站起来。
姜素素欣慰笑着,“好,大家都排好队!”
她对士兵说道:“带路吧。”
然后自己走到最后面,搀扶着较年迈的老人家,绝不放弃任何一个人。
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抵达隔壁村,村里人一听说是依云村的,忙各自从家里拿出吃的穿的,好生招待着。
同乡之间的遭遇总是让人共鸣的。
跟着姜素素来的多是先妇孺儿童,青壮年们还在为家园努力。
姜素素不知梁深那边情况如何,把她们送到后又急急与士兵们赶回去。
河滩上,众人累得瘫倒在地,仰面朝天。不断运输着泥沙,才堪堪将河水止住,此刻各个都受不了了,躺下来休息会。
就看见穿明黄色袄裙的少女像是一束光打下来,在河滩上走走停停,似找着什么。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而她停留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只有几秒,便又看向另一个。
她干净纯澈,实在过于美好,美好到让所有人都不敢亵渎,只敢看着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