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朱娘子那时真没反应过来,可是等带了袁澄出了山门登上车,她就慢慢想过来了:不对,很不对,这剃度的仪式也太简陋了些。

    朱娘子冷了脸,左右盯着儿子瞧,就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袁澄瞥见他娘看,捂着胸口靠在板壁上,作一个西子捧心的样儿,道:“纵今日出不成家,儿子死了心,也觉得红尘无味。”他头发还散乱着呢,朱娘子看得一阵儿心烦。

    母子两个僵持下来。于朱娘子,大概知道儿子不是当真出家,可他既然做出那样的事儿,多少心里有点影儿,若逼急了真再来一次,那是好玩的?于袁澄,母亲应当不会真的以死相逼,可若再惹她老人家生气,将来元娘嫁进来都是她还债。

    是以,朱娘子也暂歇了逼他去接宜慧的心,袁澄也安静了几天,没去花满蹊。

    顾观月从花满蹊画建园子的图纸以来,已经习惯每日看到他,这两日就该定下样儿来了,偏他不来,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儿。于是叫人去维扬书坊打听,却见生意依旧,想来是他家里有什么事儿绊住了。

    她心里略有些担忧,又想若是有大事儿,至少维扬书坊不会这么安静,担着一颗心等了两三天,也无甚心情,就草草定了最后一版图纸,她这里开始找人扩地基。

    静春看她抚着图纸出神,就知她在惦记袁澄,轻手轻脚给她添了茶,安静到一旁算支出,要建房、整地、雇人,花销就需重新调整。

    忽听得外面马蹄声、问好声:“袁郎君今日到得早!”又听袁澄的声音:“你家娘子在屋里呢?”

    顾观月一惊,不觉站起来隔着花窗往外看,只看到一个身影飞快行至檐下,一回头袁澄已打了暖帘大步跨进来,两人站在门口四目相望。

    明明才四五天不见,不知为什么像隔了很久,顾观月一股委屈积在心头。

    “你还好么?”

    “家里有些小事,没及给你送信,叫你忧心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又安静了。静春知机,忙扯着时鸣出去了。

    顾观月与袁澄对坐说话。袁澄问她:“图纸可定了?有什么要改的我现拿了叫吴兄改去。早日建好了,你来往也方便。”

    便就着图纸细细讲给她听:“地方足够大,就在西边临着路的一侧建跨院,可以让孔师傅带着几个徒弟住,日常也能守宅,另开门让他们出入就行。第三进后罩房可以建两层,一楼给婢子仆妇们住,二楼给你做书房,前可登高望远后可遮挡后山的视线。二进、三进院子里都可以做景观,现只大致画了方位,等你想定了再细细画图。原本想着跨院第三进也可做个小花园供你日常玩乐,吴兄提醒我花满蹊本来就是个大花园,倒是我昏了头。”

    顾观月靠他很近,看他一头细汗,心里暖暖的,说到:“你想得很仔细,没什么要添减了,若说后罩房建两层,二层倒是留出个廊子来,每日里读书累了可凭栏而坐,也是好的。按说,家里只我和阿娘两人,孔师傅算客人,实在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院子。”

    袁澄因笑道:“怎么用不到,打底用十年的,要留有富余。再一两年,家里添丁进口……”说着话就睇眼瞧她。

    顾观月微红了脸,啐他:“你不是好人。”

    两人隔着一张矮桌,顾观月微微颔首侧着脸,粉面含羞,莹润的耳垂烧得通红,一只小小碧绿的耳坠在她耳边荡啊荡,袁澄便觉得荡到自己心里去了,心都想要飞出来,登时口干舌燥,手忍不住抬了抬,抚在她的脸上。半晌,方缓缓道:“对你,我约莫是做不得好人了。”

    顾观月只觉他这话撩人得紧,再待一刻他就要凑过来了,大白天的敞着门,她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横他一眼道:“我不与你说了。”

    袁澄眼睛追着她出了门去,又坐了片刻才敢起身。

    不几天,袁澄让吴慎按着商量的意思略修了图纸,匠人们到位,花满蹊就钉钉锵锵开始打地基了。这边忙着起高楼,那边忙着收卖鲜花,一时间这片地上好不热闹。

    袁澄早出晚归几日,见朱娘子又有些冷脸,便与顾观月说一声,把诸般事宜交代给了匠人的头儿,他在家里安静待几日。也不由地想,最好再有个契机,让母亲看清楚他的心意,自古以来天下婚姻,总是父母从了子女的多,得给母亲一个台阶。又想着,如果能拖着到宜慧定了亲,困难就能少许多了。

    比起他来,顾观月就好上许多了。张娘子见劝不住女儿,知她是个心志坚毅的,只好随她去,嘱咐她:“你要与袁大郎一处,就得奔着成婚去。他就要出孝,若肯来提亲,娘也不管你了。”心里头也知道,袁澄要出身有出身,要模样有模样,若对顾观月一贯这么好,那也是良配了。

    这会儿,母女两个都从牌坊村出来,日日在花满蹊盯着建房子呢。

    看着自己一手操持起来的花圃,再看这花圃深处叮叮锵锵凿石、打桩、锯木头、拌黄泥做坯子,十几个匠人忙忙碌碌,顾观月忍不住对张娘子自夸道:“去年我与阿娘说,必能让阿娘过上好日子,女儿没食言吧?等这里建好了,我在一进过厅里议事,二进里与娘同住,给娘在耳房做个大大的沐浴的屋子,从厨房那侧盘了地笼取暖,让娘四季都干干净净儿的,娘可喜欢?”

    张娘子想着自己儿时,也不过是这么个条件,女儿给她想得很周到了,欣慰道:“喜欢,比娘小时候在郡王府外院里还好呢。那时也没这么宽敞。”

    母女两个说着话,在半上午缠绵的阳光中围着花满蹊小径又转了一圈,走到芍药花圃那里,顾观月将裙摆束起,挽起袖子来,弯腰去看那些留种的花。这时芍药已开到尾声,只有些残红挂在枝头,她抚摸着已经有些开裂的种子荚,笑道:“阿娘,这是去年栽种的,今年长得极稠密,留的种儿也长好了,明年芍药圃就可以扩得更大些啦。”

    未说的话是:也许这七十亩花田,还不是她的终点。

    说着话,见篱门那里,时鸣与何嫂子赶着牛车,押着一车货进来,远远望见她娘儿俩,时鸣打招呼:“小娘子,我们买菜回来了。”

    顾观月就向前去,看她们卸货。见鸡鸭鱼肉无所不全,大骨棒、猪下水、鸡子等更是多多地堆在那里,给匠人们的油水很足,她就点点头。

    春日里用工多,他家剪花的几个短工娘子也凑上来,眼里兴奋闪着光,七嘴八舌地说:“今儿又添了这许多”,“娘子起屋子,连我们也跟着沾光了”,“这鱼大,要煎一煎,再炖一刻钟,多放黄酒和酱油,撒上葱花,啧……”“你是哪里吃过,说来馋我们”……

    顾观月好笑地看着她们,说到:“那就按婶子说的,给这鱼红烧了,多些汤汁给大伙儿下饭。大骨头熬汤,炖新下来的扁豆。婶子们这几日剪花之外,还要帮着匠人们忙活,也辛苦了,咱们隔五日就添菜,不用给我省钱。”

    众人越发热闹起来,顷刻间就有几个人,帮着时鸣母女把货搬到临时搭的大厨棚里去了。

    顾观月随着重回到打地基的地方,匠人头子一边忙着调配,一边看见她来,也笑道:“瞧着今儿又要添油水了!娘子这里伙食真好,我们队里几个壮劳力,原在旁的地方做工,这两日闹着要来这里,不拿工钱都要来,就为了咱这伙食。”

    顾观月看着这里忙中有序,也有意夸他:“您带的人做工快,省了时日,多添些菜也是应该的。”

    匠人头儿听着夸他,不由自得:“好叫娘子知道,咱这队可是有名的干活利索不拖沓,个个都是行里的好手,若非大郎来叫,俺们还在县里忙呢,原都觉得县里条件好些。您看这地基,用的都是最坚固的石料,再加上这些木料,都是精挑细选的,您就擎好吧。俺们今日把地基都搭好了,明日能往上抹两尺高,半个月就能上梁了。”

    顾观月点头微笑,不难想象,这掩在重重花木中的小院儿,等建成了必然雅致非常,到时与母亲住在这里,还有袁澄……这就是她想要的日子。

    一时看着这里上了午饭,她便陪着张娘子,到花圃东边小亭子里用饭。院子就是在那原来议事的五间扩建的,是以议事的屋子乱糟糟,暂时不能用了。好在正值四月底,气温宜人,在亭里看着花儿用饭,极尽浪漫气息,乐得如此。

    午后正发困时,忽见袁澄来了,见过张娘子,露出个想与她单独说话的神情来。

    张娘子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对他两个说:“没什么事,叫时鸣赶车送我和何嫂子回去吧。”又对静春道,“你在这里伺候。”那意思是让静春看着点,别让他两个太出格。

    众人应着,送她出来。

    见张娘子走了,袁澄牵着顾观月的手重新坐回亭中,先委屈与她说:“我前儿还想着在这亭子里陪你用饭呢。”

    顾观月抿嘴笑道:“那还是我阿娘赶了先了。”问他,“家里还是那样?”

    袁澄便踌躇道:“差不多。总不好一直这样拗着,所以我今日来是想跟你商量。”见静春走开了,他接着说,“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母亲那关难过,还差着一把火,我却不想再等。你放心,不是你去伏低做小,我日前接到师傅来信,他有意离京游历,再修《风物志》,师傅年纪大了,我为人子弟本该趋奉左右。我想借此随师傅去,这一趟总多半年,届时表妹也该定了亲,娘知道我为了亲事避走,多半就能应了我了。只是……一想到与你分离半年,我舍不得。”

    顾观月闻言叹气,她也舍不得袁澄走。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去讨好朱娘子,婆媳之事的关键,从来都是中间那个男人。袁澄能想到说服朱娘子的法子,从此一劳永逸,似乎也不能拦他。

    她嘟着嘴,带着点不情愿道:“你去就是,我总在这里等你。我早说过,我的婚事我自己做得了主。你家里的这个结儿,也只能你去打开了。”这话说到最后,就带着些你我分明的冷意了。

    袁澄一把抱过她:“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你。求你心疼我一下,我就要走那么远,去那么久。”

    顾观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抬起手拍着他的后背说:“好,我心疼你。我也舍不得你。”

    袁澄这样抱着她,只觉得身上心里都发疼,也不顾亭子只有半边风帘遮挡,不管人看不看得见,就小心地去亲她的额头,见她轻咬贝齿,身体微微颤抖,眼睛慢慢闭了起来,他如何还忍得住,向着她的眉眼、鼻子、香腮一路吻下去,最后终于覆上她殷红的唇,在她幽微的轻呼中吮到了那一抹香甜。

    顾观月抬起手轻轻环在他腰间,风吹过,似乎闻到蔷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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