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贾母这边固然是过了关,王夫人却很有些不依不饶,见老太太松了口,一时间更是激动:
“老太太,话不是这么说,那可是宝玉啊,打小儿被人伺候到大的,您要他去外面的学堂里,跟寒门学子一般念书,这不是要宝玉的命,也剜媳妇的心吗?”
“咱们家何曾缺过先生的束脩,老爷若是怕宝玉胡闹,请先生进府来教导,不也是一样吗,咱们请的先生,比外面的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老爷只怕宝玉胡闹,就不怕外面那些先生不能对宝玉尽心尽力教授,反倒耽误了宝玉的前程吗!”
贾政摇一摇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无知蠢妇,你懂得什么!那寒学中的学子,都是经了两位塾师层层选拔上来的,将来都是大有可为的栋梁之才,宝玉能与他们结交,便是与朝廷中未来的青年才俊结交,对宝玉将来的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你这般横防竖挡,偏要将宝玉养在家里头享清福,难道将来宝玉出仕,全靠咱们家这几张老脸去照应吗?”
贾政虽然官运不算亨通,这些年在官场冷眼看着,也品出些别样滋味来。
一则,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宫里有人好办事”。
吴天佑先前跟他平起平坐,可女儿当了贵妃之后便扶摇直上,而他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只能在员外郎这个官位上蹉跎,倘若他的女儿也当了贵妃,他不也就能跟吴天佑一样鸡犬升天了?
二则,便是“县官不如现管”。
金陵四大家族之中,贾家、史家都是以爵位见长,薛家从前以家资见长,唯有王家虽然巨富,却实实在在是权臣出身,到如今贾家史家都隐隐式微,薛家更是已经落败,只有王家因为稳稳巴结着皇帝,如今还是煊赫一时,贾政看在眼里,虽不能至,难免心向往之。
总而言之,贾政觉得,想要家族不落败,光靠勋爵是不行的,家里必须得有个顶梁柱,是在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唯有这样,才能撑得住门楣。
三则,便是他的“科举经”了,简单来说,就是凡是能够不由裙带关系而青云直上的,一定是由科举进身的,似他这等恩荫入官的,不过是朝廷赏他个体面,让他做个摆设,领些不痛不痒的俸禄,以示照顾忠良之后罢了。
若不然,为何由科举进身的王子腾扶摇直上,而他却蹉跎一生?
难道王子腾的才干,真就比他强出那许些去?
如此一来,贾政自然对让女儿入宫、让儿子中举一事分外有执念,如今女儿虽然已经出宫定亲,绝了他的皇亲国戚梦,但毕竟当了县主,也算是某种程度上验证了他的想法——元春若不入宫,怎么能当上这个县主?可见入宫毕竟还是有好处的!
而正因如此,对于让宝玉中举这件事,贾政也是势在必得,甚至为此现在就开始给宝玉铺路了——宝玉年纪还小,以前走了弯路不要紧,只要看得严,肯定能扳过来的,现在让宝玉去结交未来的朝廷官员,将来等宝玉入了朝堂,也有人照应不是!
王夫人虽然执拗,无奈贾政和贾母主意已定,她就有千万种不愿意,也只能自家发发牢骚了。
……
送宝玉进寒学的事这边算是敲定了,贾家这边虽则是知道的,外人却是一点不晓得。
倒是赵姨娘听说了宝玉念书的事,心里生出些念头来,私下里跟贾政商量:
“既然宝玉都能去读书,何妨让他把环儿也捎上?如今环儿也大了,是时候正经找个地方念书了,总是在家里头胡混,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就退一步讲,让环儿多识得几个字,多读几本书,将来也能在家里多帮衬一些不是?”
“再者,虽说去寒学读书要隐姓埋名的,可宝玉那等身份的人,身边一时间没人伺候,岂不是要慌了手脚?让环儿跟着去,也能照应着些。”
其实赵姨娘对宝玉本无好感,原本也不愿意贾环上赶着兜揽宝玉,但如今形势实在是不同了,宝玉挨打的原因在贾家又不是秘密,赵姨娘生怕把贾环送去家学,给她还回来一个“假凤虚凰”的儿子来,可宝玉尚且没有延师教导,王夫人和贾母又怎么可能同意单独给贾环请一个老师?
也就是说,贾环若是不跟着宝玉去寒学念书,那就只能选择去家学念书了!
赵姨娘原本不识字,她对官场和科举有限的认识,都是贾政这些年里断断续续教给她的,是以,赵姨娘的心思跟贾政别无二致,都是一门心思认准了要让儿子考科举的。
他们之间唯一的差别,就是贾政对贾环并不抱希望,只对宝玉给予厚望,而赵姨娘却是满心里盼着儿子能够蟾宫折桂,这样贾家也能给她一些体面。
贾政揽着赵姨娘,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一个人也是送,两个人也是送,到时候多给寒学送去些束脩就是了。
和宝玉相比,贾环固然是形容猥琐、举止粗俗,但毕竟也是贾家的儿孙,怎么能只是粗识几个大字,只能勉强用来给王夫人抄佛经的程度呢?
就连贾琏那等不长进的东西,也是能读四书五经的,贾环也别很离了谱才好。
这般想着,贾政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回头让他们多备一份束脩就是了。”
赵姨娘心满意足,往贾政怀里偎依过去:“老爷待妾身可真好。”
……
宝玉的事情安排完之后,惜春本想着这回终于能好好出门了,谁知才换完了衣裳,戴权就带着太上皇的旨意来了。
宣完让惜春进宫的旨意,戴权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惜春很是感慨:“四小姐果然是有道行的人,凡事都赶在头里,知道上皇要传召您,预先把自个儿都收拾好了,一刻也不让上皇久等,这才是忠良之后呢!”
惜春:……
你说是就是吧。
正所谓熟能生巧,惜春这些日子进宫多次,已经熟悉了全部的流程,轻车熟路地上了轿子,一路往宫里头来,这次却不是去皇上的太极殿,而是上皇的颐和宫。
一应礼节都进行完毕,惜春才落座,就听上头上皇开口。
“听说,前些日子你给皇上进献了一种保命的仙药?”
惜春点点头:“臣女也是偶然得到的,觉得此等珍宝并非臣下可以享有,就进献给皇上了。”
上皇摸了摸胡子,点头:“你倒是很有几分忠心,大有先祖遗风——那药还能再置办点不?”
惜春噎了一下,您老人家如今要东西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话虽如此,惜春却也不能应承,一则这玩意五千积分一个,实在是太贵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二则要是给上皇养成了习惯,将来遇见什么新鲜玩意都让她置办,她有那么大本事吗?
因此惜春老老实实地摇头:“这药并非人间所有,乃是仙人所赐,仙人什么时候赐药小女也不知道,所以小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上皇叹了口气,心底还有点可惜。
他一开始也有点怀疑皇上是不是自导自演,但太医院院正再三保证,皇上中毒一事是真的,而他又将皇上剩下的一点药底子拿来试验了一番,发现还真能把服了□□的狗救活,这才信以为真。
只是可惜,那药本就金贵,剩的一点子还在狗身上糟践了,他上皇老人家是一星半点都没有沾润着。
不过,上皇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小丫头,朕最近这几天狠狠审了吴天佑一把,大刑之下,他仍然坚称你爹当初的确是中了不治之毒,朕想着他也不像是那等硬骨头,如此说来,当初你爹中毒之事只怕是真的吧?你是不是拿这仙药救了你爹的性命啊?”
救亲爹有药,救皇上有药,到他上皇想要药就说没有了?
欺君之罪啊。
上皇眯着眼睛,盯着惜春笑了两声。
他当然不会那么认真地治惜春的罪,毕竟这丫头还是挺好用的,不过她要是有意藏私,那可就不好办了。
惜春自然能听明白上皇的意思,她当然不想犯欺君之罪,但也不代表她就愿意给上皇当代购了。
因此,惜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陛下明察秋毫,小女不敢撒谎,事实也的确如此,虽说那药是仙人所赠,但一来并无真凭实据,小女无法取信于陛下,二来小女也没有机会亲眼确认药效,所以才一直搁置到如今,先前父亲中毒,小女是先用一半仙药救了父亲,发现父亲果然转危为安,又一直等到父亲彻底痊愈,这才确信此药当真灵验,于是将剩下的药进献给了皇上。”
上皇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来,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本来是想敲惜春一些仙药的,结果反倒给惜春抓住了话头,把这父女俩都抬举起来了!
按惜春所说,她是献仙药救了皇上性命,这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贾敬更了不得,竟是替皇上试了药,那不就成了皇上的替身了吗?这还了得!别便宜死了他!
上皇深吸一口气,他就闹不明白了,明明是他先找惜春要东西的,这怎么一眨眼,成了惜春找他讨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