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花的哭声噎在了喉咙里，肩膀一抖，循声看去。
石磊迈着大步走来，一向温和的面庞上，流露出冯金花从未见过的狠厉表情。
他扯过石昊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低垂着眼眸看向坐在地上像个泼妇似的女人，他嫌弃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人是他的母亲，就连秉性也和他现实中的母亲如出一辙。
“够了，娘，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
冯金花不可置信，她爬起身来与石磊对视：“你什么意思，我闹什么了我，还不是你们俩，一天天的就想把娘气死！”
石昊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石磊一字一句道：“娘，大哥不想修炼，是你在逼他！”
冯金花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在逼他？我还不是为了他好，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不知道抓住，还背着我拒绝了，是我在逼他还是他在逼我！”
“你总说为了我们好，但是娘，这不是大哥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当初送我去琼华派你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好在我在修炼中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东西，可大哥呢！”
石磊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心中不忿，他不想再看到石昊也同样在母亲的控制下过完这一生。
“大哥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娘你知道吗？！”
“他喜欢吃苋菜吃猪肉，哪次过节我不是给他买了吃，我亏待他了吗？”
石磊摇了摇头，他深知母亲一贯如此，她以为她给予的是孩子所需的，但从不知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从前的他，也是以为这就是爱，他也理应孝顺，现在……
他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黎冉，眼神愈发坚定：“娘，大哥已经三十了，他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不能自己决定，你还想要控制他到什么时候？”
冯金花气得浑身颤抖，也不顾石磊拦着，上去就把石昊拽到了眼前：“你弟弟已经跟我说这么重的话了，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倒要看看，娘怎么亏待你们了，让你们兄弟俩发这么大脾气！”
“娘……”
石昊的声音有些哽咽，冯金花不顾他此刻的情绪，继续吼道：“你说啊！别跟你爹似的喜欢装死，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石昊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倔强地昂着头：“爹究竟做错了什么，您总要这么数落他，他日日劳累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我想打铁，我想跟我爹一样，打一辈子的铁！”
“好好好，好得很！”冯金花气得连说三个好，不再揪着石昊不放，反倒推了他一把，笑得极其惨烈，“你去，你去跟你爹过去，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儿子！”
这是兄弟二人听过冯金花说过的最重的话，连石磊都有些局促起来，他不安地回头去看黎冉，投来求救的目光。
“你爱做干嘛干嘛去，娘今后不会再管你半点！我管你是死是活，以后别在我眼前转！”
说着，一滴泪水滑进冯金花面庞的沟壑中，沁入其中，消失不见。
石磊天生要比石昊聪明得多，无需她多操心，她花了更多的心思在石昊身上，她知道，要想在世道里活下来，活得好，石昊能做的只有继承祖业，才能让他在将来吃喝不愁。
石昊的性子忠厚老实，她就为他寻一门亲事，这个女子性情也温顺，家里头是做木匠生意的，恰好门当户对，石昊也不会在她那里吃到亏。
直到现在，她发现英才中学实打实地可以教导普通人修炼，她毫无犹豫地带着石昊上门拜访，若是石昊能留下学有所成，那挂着仙门子弟的名号，将来只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石昊若是按照她按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这一生肯定要比别人少走许多弯路。
可如今……冯金花定定地看着石昊，他的面上有担忧，有愧疚，但是他的眼底是深深的坚定，他不想再按照她的脚印走下去了……
黎冉不知何时站在了冯金花的身后，食指闪过一道金芒，不偏不倚落入了冯金花的后颈。
只听冯金花闷哼一声，双目失神，像是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娘怎么了？！”
石昊先一步上前扶住了冯金花，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幻境而已。给她看一看过往，和未来……顺便也消停会儿，吵得我耳朵疼。”
幻境内的时间流速和幻境外的是不同的，不稍片刻，冯金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重又看向眼前的两个儿子，冯金花一下子就扑到了二人的怀里，泣不成声。
“儿啊，娘不逼你了，你想打铁咱就回去打，娘不说你了，那个蒋家姑娘你要不喜欢，咱也退了婚事，不差那点彩礼钱。”
石昊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震得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向石磊，却见石磊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
另一旁，白少溪眨巴着眼，眼角弯弯，看向黎冉的眼神愈发崇拜：“大师姐，你给她看了些什么？怎么伯母一改常态呀。”
黎冉长舒一口气，摆手道：“一些简单的小伎俩罢了，比如，儿子像个傀儡似的过完一生，在她死后，没人给她烧香，再比如，严重一点的，儿子想不开抑郁跳楼了，全村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
“这么严重！大师姐，你、你也太狠了吧！”
白少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黎冉制造出来的幻境内容，黎冉反倒咧嘴一笑：“逗你的，我只是让她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完了两种人生的对比，最后想要选哪一种，还看她自己是否真的爱儿子胜过爱自己。”
“哪两种人生？”
“一种是按照她想要的路子，儿子按部就地过完一生，看完这个的时候她还是挺欣慰的；还有一种是她不去干涉他们的成长，虽然过程艰辛，她是皱着眉头看完的，但是结局，儿子们会心的笑容，可能才是真的让她幡然醒悟的钥匙。”
白少溪点头，意味深长道：“也是，师兄的母亲看着挺离谱的，但实际上也是想要儿子好的，听说天底下的母亲就没有不爱自己儿子的。”
“听说？”
白少溪满脸无辜：“是啊，我没有母亲的，是琼华派的长老捡到我给我养大的。”
黎冉反倒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和道：“巧了，我也是。”
林夏黑着脸不声不响凑到了他俩身旁：“你俩说什么地狱笑话呢！小师弟，你怎么还不去上课，下节是你的课！”
“汪汪，检测到主人……”
白少溪脚底抹油，连声招呼都忘了打，被毛绒小狗捻着狼狈地跑进了教室。
林夏抱着胸，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冯金花就这么偃旗息鼓了？还有……你真的没给她放刨坟之类的片段？我看她这样子……”
“我像这样的人？”
林夏上下打量了一番，咂舌道：“以前我觉得不是，现在……持怀疑态度。”
黎冉没作解释，转身离去，留下林夏一人看着她的背影不停地摇头：“我当初果真没看错，冉姐她就是一个大魔王，心真黑啊。”
*
冯金花走得那日正巧遇到休息日，大家都凑到了校门口，欢送的阵仗格外宏大。
“我说林大小姐，你怎么也来送？”
林夏白了一眼李半立：“看门的，我只是怕这老太婆又作妖，过来看着点，倒是你，你不是一向不待见她吗，怎么也来送。”
李半立嘿嘿一笑，指着不远处的门卫处，道：“我这不是顺便回到工位嘛，我可不像你，我还得回去加紧修炼呢。”
林夏的拳头硬了，但是她知道，挥上去一拳疼得只会是自己的手，所以拳头也是硬了而已。
“娘要回去了，儿啊，你在这里当塾师一定要好好的，娘回头给你寄点家里的吃的，要是有啥缺的你也跟娘说……”
石磊无奈道：“娘，我这御剑的功夫转头就能到家了，没那么难……”
“哦哦，也对也对，娘老了糊涂了……昊儿，走吧，回去娘给你把婚事退了。”
石昊摸了摸后脑勺，耳根子红了一片：“这个、这个。”
“怎么？有啥你就直说！”
冯金花确实变了，会去询问石昊的态度，但是她的暴脾气依旧没改。
“婚、婚事，不用退……”
看着儿子那情窦初开的样子，冯金花哪有不明白的，顿时喜笑颜开：“哎呀，好事好事，那娘回去就去商议婚事，早点定下来才好。”
“娘，也不用这么急，家里的生意要紧先。”
“哪能不急，你的婚事最着急，回去我就跟你爹先……”
二人搀扶着，边聊边渐渐离去，待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石磊看着远方，久久没能回神。
忽然，石磊朝着黎冉深深鞠了个躬，把众人吓了一跳。
“冉姐，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成！”
黎冉也没想到石磊会来这一出，她思虑片刻，朝着李半立勾了勾手：“账本拿来。”
李半立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拿出了账本。
石磊只听黎冉看着账本缓缓道来：“牛马你是不用做了，我不缺，但是你大哥和母亲这几日的开销得报一下……算下来，在你月钱没涨的情况下，未来一年都要给我纯打工。”
“这么多！”
林夏比石磊还要激动，她惊讶地看向管账的李半立，李半立朝她点了点头，无奈道：“他妈这几天在这胡吃海喝的，咱们平时吃得少，她是普通人自然就吃得多，而且专挑好的买，账上的钱跟流水似的。”
林夏恨得牙痒痒：“我还没空吃好吃的呢！该死的老太婆，走得时候就该让她脱层皮！”
知道林夏一向嘴硬心软，李半立满眼戏谑道：“人还没走远，现在你追过去给她脱层皮也来得及。”
林夏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石磊抬起身子，认真道：“没问题，这钱从我这扣，但是……我今后炼器的消耗……”
黎冉又扫了眼账本，道：“按照你以前炼器的花销，你可能要给我白打工……五年。”
石磊哀嚎一声，众人笑作一团。
天际处一道红光乍起，稳稳落在了英才中学的大门口。
“师尊师尊，就是这儿啦。嚯，他们是知道我们要来吗，欢迎的人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