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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折柳

    “李秾,你有事?”

    “我,我没事,我随谢泰从钟山暂归。想起这么久以来还没能跟大人您亲口致谢,就骑马从府中赶来。”

    “哦,不用了,那是我先前答应你的。”

    李秾走过去,也站在窗边。“赵大人,我要先谢谢您收留琉璃,把她放在夫人身边服侍,让她能免于冻毙街头。”

    赵执摇摇头,“母亲身边需要人照顾,琉璃也心灵手巧,留在母亲身边,刚好能替我照顾她。”

    数月不见,李秾虽未长个子,但身姿挺拔,眸色中仿佛有光华流动,如一竿青竹。

    赵执不由得问她:“弗用学馆,你很喜欢那里吗?”

    李秾轻轻点头,“我很喜欢那里。我只恨自己没有生在世族,能在馆中谋一个学子席位,只能每日远坐于廊柱之后听先生讲学。不过即使只能坐在柱后,我也很喜欢那里。赵大人,李秾感激你,在谢总管面前为我谋得这个机会。于李秾来说,恩重如山。”

    弗用的学子名额对京中世家子弟不过唾手可得,对于无名无分的下人李秾来说却难如登天。

    赵执:“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你自己勤学所得。李秾,你若是能生在世家,定能使才名扬于京都。”

    李秾睁着圆眼睛,定定地看着赵执,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赵执一贯冷冰冰的嘴里说出夸奖的话。

    “赵大人,我还好奇一件事,您,您是如何得知,我能背诵‘弗用’那一段?”

    “这个……”

    “嗯?赵大人为难?”

    赵执心里本想说,别以为那一段就只有你能记诵。

    十五岁与谢赓前往西北从军前,赵执在将军府中晨起习武,晚间读书,从幼时起十几年间从未间断。那日寿宴他去谢府,遇到谢赓正在书房,案上有一册翻开的《周易正义》,为前朝学者之作,听谢赓随口说那是李秾近日在读的。

    赵执想起答应李秾的事,便在演武场宾客间特意提起。李秾没让他失望,果然将之熟练地背诵出来,引得谢富和众人惊奇。

    他猜想李秾和他一样,对读过数次的书能够记忆成诵,但这些他不想跟李秾提起。便说:“《周易》乃是京中学子常读的书,你既向往去弗用听学,我猜你能记诵这一段。”

    李秾躬身:“还是多谢赵大人。”

    河面霞光映在李秾盈盈的眼睫之上,赵执在那眼光中看到一丝小小的得意和狡黠,想确认一下,倏忽又被收起。

    赵执忍不住提醒:“李秾,你别叫我赵大人了。如今我是大晛的平民,身份跟你一样。”

    李秾:“可你是谢大人的好友。”

    赵执:“我跟谢继业交往,不是因为身份。”

    李秾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秾道完谢,该离开了。突然想起来问赵执:“你今天去谢府可是有什么事?我这就回去了,需要我帮你带话给谢将军吗?”

    赵执:“我是去请求他偶尔帮我看顾母亲的。”

    李秾顿住脚步,等着他的下文。

    楼台之外河面霞光碎金,秋风吹起赵执的广袖。他看着那河面过往的船只,说道:“我明日就要离开建康城,乘船南下……”

    “啊?”李秾轻轻惊呼一声。

    赵执的私事她本不该问的,但看赵执负手站在那里,还是忍不住轻轻问道:“你,你乘船要去哪里?”

    赵执看着窗外说:“南下广州港,然后入南海,去海外诸国。”

    广州港是大晛的南端,李秾没有去过,海外诸国对她来说更是虚无缥缈。突然听到赵执说要离开建康去海外,一时间愣在原地。她想起那年正月她和谢赓在幕府山上目送赵执乘船离去的背影。

    幽馆外,往西五里就是常年泊有海外船只的桃叶渡。

    那赵执这次离开,是不是很久很久都看不到他了。

    赵执有些惊奇地看着李秾,“你,你眼睛怎么红了?”

    李秾努力忍住眼泪:“没,突然被虫子扑了……”

    她也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只是觉得赵执站在夕阳中的背影很孤独,让人觉得他无所依恋。

    赵执愕然:“秋日哪来的虫子?”

    这时,一个人影由长梯转上楼来。是谢赓,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我还道你已乘船离开了,到处寻不着你。小李秾,府里不见你,原来你也在这里?”

    赵执问:“今日巡防营没有公务吗?”

    谢赓说:“已经下值了,府里梅树下剩最后一坛酒,干脆来找你把它喝掉。”随后招呼掌柜的重新上热菜,又看看李秾:“你也坐下来吧。”

    谢赓拍开酒坛的泥封,给三人都倒了满满一碗。

    李秾本不会喝酒,端起酒碗像喝水一般喝下一大口,但觉从喉咙到心口瞬间跟着了火般灼烧起来,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便不敢再喝。

    赵执和谢赓把一坛酒喝了大半,从黄昏喝到月上河心。

    赵执:“我少时曾在叔父房中看那幅巨大的四境图,偌大建康城在图中不过小小一隅。那时便想,四境之外又是什么样子?我曾两次被囚,幽囚之处方寸之地,不过仅能看到头顶天光,人尚且不如一只飞虫自由。所以我想亲自去四境之外看看。”

    谢赓和李秾静静听着。

    “秦淮几大津口每日有各国船只过渡停泊,鹤鸣楼的异域商人往来南北,只怕比城中居民还要熟悉大晛。我长到如今,托荫于叔父,虚长年岁却毫无见识。海陆珍宝、谷帛器物如何生产采集,又是如何翻山越海荟集于建康?城中多数朝廷臣工、世家子弟对此都一无所知,又何异于坐井观天?”

    谢赓端起碗向赵执手里一碰:“你这坐井观天,连我也一块骂进去了。”

    赵执:“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朝廷的建康都尉,京城治安系于你一身。城中万民熙攘,每日百十纠纷,你所经的人事又岂是常人能及?”

    谢赓:“太子即位,新年就要改元,大将军的事过去,你未必不能重入朝廷。”

    赵执:“那不一样,我意已决。”

    谢赓:“我也不是劝你不要去。你放心吧,慕容伯母我自会时常看顾的。”

    赵执感激点头,把纱窗推开,看向外间。

    “我总觉得,走过天地阔大,才能知道在这城中为了争权夺利你死我活到底值不值得。”

    谢赓:“我只祝你一路顺遂。”

    李秾不胜酒力,喝过半碗酒,一开始还能坐在旁边听着赵执和谢赓聊天,听到赵执说“坐井观天”,觉得眼皮沉重,迷迷糊糊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赵执和谢赓已将那坛酒喝得差不多光了。

    三人在幽馆前分别。

    幽馆前柳枝飘扬,夜色中寒蝉细吟,鹤鸣楼的笙箫舞乐从不远处传来。

    李秾骑在马上,冲赵执行了一个学士礼,说道:“赵君刃,我也祝你沿途平安。”

    李秾只是谢赓家的下人,她本没有资格称赵执的字。好在她遇到的人是谢赓和赵执,这二人曾在军中跟平民子弟一般吃住拼杀,心中并没有多少身份壁垒。李秾身姿挺秀地骑在马上,他们都忽视了她的下人身份,只当她是一位寻常友人。

    赵执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李秾,你一直都没有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橐驼庙的?”

    那个可以栖身的橐驼庙吗?李秾握着马缰,说:“我初到建康那年,流落街头行乞时,曾藏身在庙中。”

    原来竟是这样,赵执站在河灯映照的杨柳树前,“多谢你们二位为我践行,今日这坛酒的味道,我一定铭记,再会。”

    谢赓和李秾打马离开幽馆,赵执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直到听不见马蹄声,方才独自向青溪宅院走去。

    船从牛渚起帆。

    秋日水浅,但河面上帆影未减。

    赵执和元骥看着船工驱船由秦淮入长江,再顺流东下。每到一重要渡口,皆停船登记。出长江口后,沿岸南航,经永嘉郡外海,过瀛洲,历时三月余到达南海郡广州港。

    船入广州港第一天,赵执但觉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象:在大晛的第一大港口,各国往来的商船密集如过江之鲫,数不清的海陆珍奇在港口及沿岸完成交易。千名万品不输建康,令人眼花缭乱。

    赵执站在船头,跟元骥说:“以前听人说交广富贵,牣积王府,不亲眼所见,总觉得是一句空话。今日所见才知道,现实比传言更甚许多。”

    元骥虽然去过临近的交州,但从没来过广州港。听到赵执的话,也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句话来。“我还听过商队的商人们说,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钱。现在看来更是所言非虚。”

    赵执:“光广州一港的商税每日便可达万钱。朝廷还有秦淮及长江沿岸渡口,有瀛洲、交州等大港,如何会至于国库连年亏空?朝中许多人思想守旧,以交、广为边远之地,不愿意到此地任官。他们哪知道,这两地最适合求财者到此聚敛财货。”

    “先帝及太子只将目光放在朝中制衡,忽略了交广两州的官员考核,广州刺史一职,非常吏能胜任……”

    元骥听到赵执议论朝廷,沉默没有答话。

    他们二人劫后余生,现在已没有立场再去议论朝廷事务。妄议朝政是会招来无穷祸事的。赵执大概也立马想到这一点,说完那一句,便不再说话。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大晛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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