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然后也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秦令雪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不如说他自己当时杀疯了，记得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拼杀至断剑，杀到周身除了尸体再无外物，最后一刻，才终于等来增援。
然后，就是好一段时间的沉睡。醒来时，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我连师尊飞升前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真是气死个人。”秦令雪撇嘴道：“司空蜚蠊还来找事……哈！不过有件事，倒也确实得谢他一声。”
“什么？”
“就是增援那事儿。”
修仙界这边虽然是背水一战，却也是有PlanB的。战场封锁一旦失效，理论上增援便会立即跟进。然而秦令雪一拖三力战不知多少时辰，居然直到断剑昏迷的最后一刻才等来了援军。
毫不夸张地说，这简直就是“敌在指挥部”，要怀疑内部高层有间谍的程度。不然如何解释这几乎明摆着要把秦令雪拖死的情况呢？但当时却也很难去追责……那一战牵扯了太多人，死的死，飞升的飞升，如何追究？
没法追究。更别说当时又要清剿天魔余孽，又要重建修仙界，秦令雪本人又在昏迷，师尊又飞升了……
谁替他讨公道？谁能替他讨公道？
“难为师兄和……司空蜚蠊，没忘记这事儿，事后还是一路追查了下去。”秦令雪道：“好在倒也不是什么通敌……姑且能算个误会吧。当时传讯不通，他们也没想到那两片战场崩得那么快，其他地方也缺人……人都有私心，我师尊有，别人也有。”
所以，增援没有优先选择去他们那里，等发现情况不对时，也已太晚。自然，这也是严重失职了，况且司空琢和严彤斗追着不放，所以最后负责增援秦令雪这片战区的势力也还是大出血赔偿了一番。
但主要赔偿的是天衍宗，而不完全针对秦令雪个人。是以严彤斗一直对秦令雪有些愧疚……
他本该为师弟讨个彻彻底底的公道，但为了宗门，他还是做出了妥协。
他明知道，秦令雪或许不该断剑的。
陆昭昭默然，半晌说：“其实阿琢，也很够义气了。”
“啊，要是不提他之前几百年缠着我跟个怨气男鬼一样的难评行径……”
秦令雪神色复杂：“我姑且……还认他算是个好人吧。”
当然，要是加上那些恶劣行为，他也只能算是个蜚蠊了。
陆昭昭没忍住：“好人卡！”
秦令雪：“？”
自然，好人卡不好人卡的，那都两说。对陆昭昭来说，最重要的自然还是——
把自己贴在秦令雪怀中，抚一下他的长发。
“辛苦啦。”她说。
说来也怪，秦令雪原本没觉得自己辛苦。本来也是……当年他是吃了不少苦，可别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至少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已经是极度的幸运。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愤怒与悲伤；死了的人，什么都没有。醒来后的秦令雪，其实觉得非常意兴阑珊。是的，战争赢了，然后呢？
师尊飞升了……这是好事，先不提。可师兄们，死的死，闭关的闭关。他躺在梅峰的时候，有时候看着天花板，感觉这就像一场梦，或许醒来后，他还在那个战场上，而即使在战场上，也远比现在更有实感。
他宁可面对鲜血与死亡，远胜于面对惨胜后的一片废墟。
秦令雪所在乎的一切，几乎都在那战争中离开了。
是以千年前他意气风发，仗剑天涯；千年后他意兴阑珊，避隐不出。这不是因为断剑消磨了他的心气，他只是觉得……
……很没意思。
如果一个人在乎的一切都朝夕之间远离，他很难不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天衍宗，没剩几个我熟悉的面孔，五师兄也变得很陌生……我知道，他忙于宗门事务，但终究……回不到过去。”
那师兄弟把酒言欢，追逐打闹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但当时他不知珍惜，回头看去，记忆竟已斑驳。
往事不可追。
而此刻在小徒弟的拥抱里，本不该觉得辛苦的他，忽然心里就塌了一个角。这真是一种陌生的情绪，说不清是酸还是苦，只是从舌根里发麻，记忆里雾蒙蒙的场景，也好像一下就有了重量。
“……我没事。”他只能说：“没事的。你别担心我。”
他的小徒弟只是抱着他，把软软的身体贴过来，像一块刚出炉的小面包，冒着新鲜又温暖的热气，在暖黄的灯光里给人一种奇异的、幸福的错觉。
“师父父。”小面包说：“昭昭陪着你。”
于是秦令雪的心，都要被这小面包给融化了，连沉重的记忆，也变成流心芝士，要把他也变成一个大号奶贝。
“说好的啊。”奶贝说：“要陪着我的。”
“嗯嗯。”
“那不如……”
面包长出手来捏住了他的嘴。
“不，你不想。”
“……”
-
陪陪是要陪陪的，贴贴也是要贴贴的，但老父亲要跟着游历，或者要把小面包绑回去坐牢，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秦令雪很受伤，他看起来甚至比提及过去时还受伤：“可你下个月就生辰了……不大办一下？”
“你的大办，意思是我从早到晚跟你贴一起么？”
“那感情好……”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挥去伤感，大螃蟹还是那个大螃蟹，笑死，沉重不了一点。但陆昭昭总得给他点盼头：“你留几天，就乖乖回去修剑。生辰……看看情况，可能去找你，也可能回天衍宗，我还没安排好。”
但总归，还是要和大螃蟹一起过的。他俩的生辰总是如此，没有意外情况，就会一起度过；虽然彼此都缺席了一次……总算也是扯平，谁也不计较了。
而今年，在游戏里，也是陆昭昭的十八岁生日啦！虽然在修仙界，十八岁没有什么特别含义……
“对了对了，师父，我有好东西给你喔！”
“嗯？”
秦令雪有些期待，但他完全没往那真是什么宝贝的地方想。换句话说，无论徒弟送他什么，他都觉得是宝贝；但当神识探入玉简之后，他的笑容消失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徒弟一眼，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昭昭，你跟我说实话。”他说：“这次游历，真没出什么意外？？”
陆昭昭：“玛卡巴卡……”
通常来说，她很不愿意撒谎；但面对容易担心过度的秦令雪，她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你都检查过了，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我会毫发无伤？”
秦令雪还是很狐疑：“那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捡来的。”
“捡的？！”
“就……好像是在古战场遇难的前辈，留下的储物袋……”
在这点上，陆昭昭还真没撒谎，只是没提佛子的事：“我们发现了一些无主的储物袋，这是其中最有价值的一卷……唔，说来还是小……茶凉先发现的，我现在只是暂时借来用。”
秦令雪怀疑地看看她，看看玉简，最后选择怀疑人生：“……现在的秘术功法，都这么好捡了？？”
就离谱！要说，他当年高低也算个气运之子，撞上过不少机缘，但像手里这种程度的奇遇……
不能说没有过，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捡到手了啊？！
“这东西……有点儿意思。嗯……虽然我很不希望，但没准儿未来你能用上。”秦令雪道：“你说这东西是御灵宗小子发现的？回头跟他说说租借的事，宗门里没准也有人需要这东西。”
陆昭昭眨巴眨巴眼睛看他：“还有呢？”
“……还有什么还有？商量租金？那跟我没关系啊，我回头跟师兄提一下。”
陆昭昭：“盯——”
秦令雪：“……？”
秦大螃蟹一脸迷茫。陆昭昭哼了一声：“你自己不学学？”
秦令雪：“我用得着学这个？？”
他俩大眼瞪小眼，半晌秦令雪才回过味儿来，哭笑不得：“昭昭……唉，你怎么老是小看我！”
竟以为他需要这等秘法才能进阶，这样眼巴巴地献宝……真是让人……心里软软的。仔细一想，这孩子还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她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替他发愁，还给他塞过延寿丹呢！
“……好意我心领了。但真没必要。”秦令雪揉揉太阳穴：“看来我还是得给你再纠正一下认知……我现在是因为飞泉重伤而境界停滞，但不会永远如此。”
就算没有天工一族，秦令雪从来就没觉得，自己修不好剑。他对自己和飞泉有一种极度充盈的自信——那并不是凭空而来的，他这种修为的剑修，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是以，就算遇上天工一族，有了修剑的“希望”，秦令雪其实也不是很上心。因为在他看来，飞泉恢复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有没有天工一族，不过是时间早晚。
就私心而言，他反倒有那么点不希望……太快修好剑。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会恢复以往晋阶如流水的状态……可他已经渡劫期了！就算努力拖延，又能在这人间停驻几时？
——这人也同样没觉得自己不能顺利飞升。
一想到万一自个儿不得不飞升，留小徒弟一人在世间，秦令雪的心就要碎了。又哪里会想着好好修剑、好好修行、恢复如初呢？
飞泉：mmp，你听见了吗，mmp！
“所以啊，这种东西就免了，我用不上。”秦令雪揉揉小徒弟的脑袋瓜：“与其给我这个，不如帮我找找，怎么在剑修好后压制修为的术法……”
陆昭昭：“嘤。”
合着就她一人杞人忧天呗？她扁了扁嘴：“那，那……至少，我可以养你吧？”
“这又是什么说法？”
“我想着你修剑花费好多资源，是不是要一波穷了……”
女孩嘟囔：“我前些日子清点了小金库，发现我够养你的……嗯？你笑什么？”
秦令雪努力压住嘴角……根本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又用力揉了揉傻徒弟的脑袋瓜。
“我还……哈哈……我秦令雪……哈……还用不着你一个小姑娘养着。”
笑着，他甚至开始反思，过往是不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以至于让徒弟如此小小年纪就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千年不出山门，身上留的好东西确实不多。但徒弟啊……你别忘了，我是天衍宗长老，还是天魔之战的功臣，前任宗主的亲传。”
“所以呢？”
“所以，我有年薪。还很高。”
陆昭昭痴呆地看着他。少男则挑挑眉：“而且——这千年，我根本没领过，都存在师兄那儿，他还给我算利息。”
陆昭昭：“啊……”
她消化了一下这个惊人的消息：“所以……你其实……不缺钱？”
“完全不缺。”
他捏一下小傻瓜徒弟的鼻尖儿：“够你一天吃七顿。”
陆昭昭：“……”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感慨：真是师徒相，他俩竟能一个反应；还是该感慨：小丑竟是我自己！有那么一丢丢沮丧：“那你不要我养噢？”
“心意我领了。但还是我养你吧。”秦令雪道：“不然我这师父多没面子。”
陆昭昭眼巴巴地看他：“那我想养你嘛。”
“呃……”
“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嘶啊……”
小姑娘如此湿漉漉、闪亮亮、可怜巴巴又期待的目光，就这么软乎乎地落下，秦令雪怎么受得了？登时面颊浮起些许红晕，眼神也闪躲：
“你就……你就这么想养我啊？”
“嗯嗯。”
秦令雪本该觉得好笑和感动，可她看过来，他心里就只剩下害羞和丝丝缕缕的甜。这感觉真奇怪，他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又紧张地松开一点，小声嘀咕：“……可我也想养你。”
“唔唔……那我们，互相养？”
“那又怎么说？”
只是牵个手而已，他紧张得差点冒汗，心脏也扑通扑通的。下意识避开女孩柔软的目光，他轻声问：
“那个……你想去哪里玩？”
-
秦令雪大约陪了陆昭昭四天，就被无情的小徒弟踢回去修剑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又惹了什么事，只是很单纯的……
“他在的时候，我根本就接触不到别人啊啊！！”
陆昭昭，一把血泪：“占有欲强得可以……”
连蛋黄酥都被他扔飞了，真可以说除了秦令雪自己，陆昭昭这几天身边三米内连个蚊子都没有。别太爱了！陆昭昭忍了三天，终于在第四日把他哄走了。
大螃蟹还一步三回头，很依依不舍：“我才陪你三日……”
“下个月就再见了嘛，又没几天了。”陆昭昭道：“再见师父！爱你师父！”
大螃蟹委委屈屈地走了。
陆昭昭大松一口气。朋友们倒是显得木然，俨然是习惯了他们这对神奇师徒的相处模式。连何樱敏也没怎么惊讶：
“你和秦前辈，还真是和原先一模一样。”
虽然她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怀疑，秦令雪会不会对陆昭昭有什么……心思？但仔细想想从前他俩就这样……
何樱敏决定保留怀疑，再观察观察。
陆昭昭叹了口气：“我可以写本书，叫《师父太爱我了怎么办》。”
但她虽然以吐槽的语气说这话，其实是带着笑的，可见其实并不讨厌秦令雪这般黏人，搞不好还有些乐在其中；真可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过当她看向沈素书时，眼底就写着愧疚了。
“不好意思噢。”她有点难过：“你和小灵珠蠃结契那么好的事，我都没有好好跟你庆祝。”
是的，这几日里，灵珠蠃终于和沈素书结成了伙伴关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陆昭昭立马张罗了一桌好菜……热热闹闹庆祝了一番，只不过因为大螃蟹的存在，大家稍微有点放不开。
陆昭昭就觉得，很有些对不起沈素书。少女闻言却无奈笑道：“又不是没庆祝？有这份心意，我已很开心了，哪里需要那么铺张？”
她是真没觉得什么，和陆昭昭一起已经是最开心的事；反倒因另一件事有些苦恼：“只是我之后要同茶凉道友走一趟……”
灵珠蠃的照料方面，她还不是很清楚。如今已结为伙伴，怎么也得了解一番；然而茶凉……或者徐逸仙也只是听说过这种奇兽，想知道具体的消息，或许还得去御灵宗藏书阁查阅一番。
此前商议后，沈素书便决定去一趟御灵宗，也请人检查一下灵珠蠃的身体状况；茶凉正好也打算回去一趟……尽管他实在很想和陆昭昭一起，可净世莲还得尽快托人处理，还是回去一趟更好操作。
一下，就又两个人要离队，再加上决定留在古战场的兰形……陆昭昭稍稍有那么一点寂寞，但她当然还是希望朋友们顺顺利利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没关系的……当然还是小灵珠蠃重要呀！”
说着，她顺带问了：“这都几日了，你有没有想好灵珠蠃的名字？”
“嗯。”沈素书说：“就叫它……【长安】吧。”
她抚了一下小小的鱼缸，看着它的翅膀，好似能看到另一个嫩黄色的身影，将遗憾也逐渐重叠。
“我只愿它……一生平安，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