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西牛贺洲这边，天气要冷一些啊。”
少男拽了拽帽子，看一眼天色：“阴沉沉的……不过总算是到了。”
他看了下没有下雨，犹豫一下，还是摘了帽子。把乱糟糟的天然卷整理一下，又推了推眼镜。
灰粉色的小鼠溜到他头顶四处张望，发出吱吱的叫声；肩头则冒出根绿叶来，然后是个鬼鬼祟祟又好奇窥探的小脑袋。
“昭昭？啊……她说先去接另一个朋友……”
茶凉咕哝着，迟疑了一下：“我们先出去在最近的街口等……”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便出现了个活泼的人影。
“小凉——”
茶凉很想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但最终呈现在他脸上的神态惊讶大过喜悦：“……昭……昭昭？”
“嗯哼。怎么，不认识了？”
面前样貌大约十七八岁的男孩，爽朗地笑一笑：“明明长相都没什么差别的。”
这话倒没错……但性别完全不对了啊？！茶凉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瞳孔地震，他不想显得很没见识：“……幻术？”
“差不多。”陆昭昭说，抓了把自己短短蓬松的头发：“这样行走起来更方便……除了会很吸引女孩子注意。”
她女孩样貌的时候，是天下第一的美少女；性转后的样貌，自然就是天下第一的美少男了。实话说，低调不了一点；但比起之前，多少好上一些。
“习惯一下吧。”她说：“这边没那么太平……对了，他们几个呢？”
这问的，当然是邵六良几人，之前他们也说了会一并来的，但陆昭昭只见了茶凉一个。而茶凉……保持着一种纯良到显得有些羞涩内敛的微笑：
“他们都有急事不来了。”
至于是什么急事，跟他有没有关系，善良可爱单纯无辜的茶少主可不知道。他转移了话题：“这位——”
他看向陆昭昭的身侧，那里站着另一位少女。安静，沉默，带着一点点微笑，嘴角下方有一粒美人痣。
茶凉之前见过她，在诗家婚宴时。但他们不熟，以至于他一下子卡了壳——
话说，她姓什么来着？
“何樱敏。”少女却好像看出了他的尴尬，微笑着开口解围：“天衍宗，何樱敏。”
“啊，噢……何道友！”
少男局促地打了个哈哈掩饰尴尬：“……御灵宗，茶凉。”
何樱敏只是微笑着同他打个招呼——相比起压根没有记住她名字的茶凉，她其实对这位御灵宗少主还有些了解。不过……
她把目光落在另一位“少男”身上，笑容便显得真实许多，也不再过多关注那位少主了。
“昭昭人都接齐了吧？”她说：“接下来去哪里呢？”
“噢，噢，我们先去落脚处汇合，休息一下，再请你们吃饭！”陆昭昭说：“你们一定要尝尝这里的狂野烧烤——”
“？”
不过在回客栈之前，她还是先又拐了一趟天地驿站，拿走了温影承寄过来的包裹。那包裹之中，除去小灵通之外，便是……
“咚咚！天衍宗宗门弟子服！”
晚些时候，众人齐聚一堂时，陆昭昭把东西拿了出来：“这次行动为了安全，我们最好都穿上统一的宗门服饰——”
这件事她已经和朋友们商量过了，但还是要和刚加入的茶凉和何樱敏再说一次：“我叫师兄多寄了几件过来，大家都有份，换洗也绰绰有余。”
她看了眼本就有自己宗门服装的何樱敏：“女孩子也可以扮成男装，更安全些；不过大家一起行动，也不妨碍什么。”
他们这一行人，如今已有13人之多，按行道峰的小队人数而言，都够组三个队出来，宗门服饰一穿，恐怕少有敢招惹的恶徒，就是魔修看了也会退避三舍——敢于招惹大宗门的魔修总归是少数，更别说这种明摆着的同门队伍，就算都是新人，招惹起来也是一身腥。
人类热爱抱团，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就算队伍中有女孩子也无妨，陆昭昭选择性转，不过是因为她容貌过盛，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也着实麻烦……
但她的朋友们，当然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何樱敏略略点头，表示清楚。茶凉挠了挠脸：
“我们穿天衍宗弟子服没关系吗？”
“没啦。我问过师兄了……这种情况只是穿一下衣服没什么的。”
其实有关大宗门的弟子服饰，管得也不算太严格。君不见隔壁阿修整天套着修罗教衣服溜达，也没人制裁他……况且宗门之间辨认身份，靠的可不止是一身衣服，重要的是灵犀玉牌——
宗门弟子的灵犀玉牌，可都是宗门制造发放的，遗失还要再打报告申请……是有着“身份证”的功能，并不只是一个通讯工具而已。进入山门，或出门在外，有身份核查时，宗门和天道盟也会进行检验的。
所以，想凭着一身宗门弟子的门派服饰就伪装成正派弟子，也是挺异想天开。不过他们这一行人，基本都是名门正派子弟，穿同宗门服饰只是为了增加威慑力，没有真要冒充的意思，换个衣服也就足够了。
茶凉“啊”了一声，想想也是，惭愧道：“那没事了。”
不过能直接寄衣服过来，也不知该说那位温前辈心大，还是确实足够信任他们这群少年人。但这个问题，再晚些时候，陆昭昭有另一个答案……
“总归，你们看上去是同宗弟子结伴出行的话，安全性就更高一些了。”
温影承道。他的声音从阵盘中清晰地实时传递：“师妹……实话说，你们只要安全回来就好，切莫贪功冒进。”
孩子游历，家长操心。可怎么呢？修仙路难……今日不吃苦，来日要吃亏，自古以来不曾见谁关在家里修炼，就能飞升成仙的。
行走、游历，不仅是为了获取资源、累积战斗经验，也是为了增进阅历，获得感悟。没有经历，便不可能悟道，不提升心境，迟早死于天雷之下，成为这条登天路上无数枯骨中的一具。
所以陆昭昭去游历，温影承是支持的。可……支持归支持，担心也是担心啊。
陆昭昭扑哧笑了。
“师兄——你都念叨好多遍啦！”
当然，她也不烦，只是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从前麒麒他们游历时，你也这么念叨么？”
温影承在对面沉默了片刻，以一种难以言明的语气道：
“玄麒他们比较老实。”
陆昭昭：“……”
怎么的？崔玄麒几个人老实，就是说她不老实咯？拐着弯儿念她能惹事呢是吧！她又不是故意的！
“这次肯定不惹事，我发誓！”她举指发誓：“我们就在外围逛逛看看……以后修为高了，再考虑深入的事！”
“希望如此吧。”温影承叹息：“总之你之后把小灵通给一下亭曈道友，我也跟他沟通一下。”
“……师兄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啊。”
“我很相信你。”
温影承说：“我只是不相信你的运气。”
陆昭昭：“……”
她的运气怎么啦！她这么——这么——福星高照——
陆昭昭决定出发之前再向岁星祷告一百遍。
“不过，昭昭。”温影承迟疑道：“你们打算后天就出发对吧？”
“嗯嗯，还有点东西没备齐，明天应该能好。”
“所以……真的不再见一下小师叔么？”
“……”
想到秦令雪，陆昭昭幽幽叹息，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说：
“不了。”
她说：“等我们出来……我是说这边的游历结束，我会找他的。”
她不是不想秦令雪，而是……此时见了，又节外生枝。陆昭昭真是宁可行动结束，再去陪秦令雪几个月；也不想他追过来，俩人大半夜又闹别扭，争论个半天再互相妥协。
不想另一边的温影承沉默了片刻，有点尴尬地开口：
“……小灵通联系呢？”
“……？”
-
“……”
“……”
阵盘两边，一片沉默。陆昭昭看着亮起的阵纹，哼了一声。
“说话。”
“呃……”
对面传来秦令雪有点尴尬的声音：“这玩意儿还真能传音哈。”
陆昭昭踢了一脚桌子腿，仿佛在隔空踢秦令雪：“说！你什么时候把师兄的小灵通抢走的！”
“什么叫抢，他就放在那儿，我顺手拿了，那不就是我的了……”
秦令雪嘀咕着，又怕徒弟生气，遂低眉顺眼：“……他自愿给我的，不信你问他。”
陆昭昭：“。。。”
温影承敢不自愿么？！她都气笑了，以至于笑出来之后甚至不气了，只是感到熟悉的无奈。
“你想要小灵通，可以让师兄和香香给你做一个，干嘛非要抢师兄的？”
“那叫他们做不是还得花时间，我拿现成的多好呢？”
“你拿了现成的也没联系我啊。”
“那之前你手里也没有啊……”
这事儿吧，说来也简单。就是秦令雪飞去找陆昭昭时，顺道路过天衍宗，把温影承手里两个小灵通给薅走了，美名其曰给徒弟送去，实则就是想独吞一个，今后美美跟徒弟远程聊天。
结果玄天剑宗扑了个空……捏着两块小灵通干瞪眼。温影承则只好默默地把原本的半成品紧急完善，才寄送给了陆昭昭……所以拖了这些日，也是很无奈。
陆昭昭对秦大螃蟹也很无奈。
“算了，这事先不提。”她哼道：“你现在还在玄天剑宗呢？”
“对啊，我跟你说，你是想不到那司空蜚蠊——”
秦令雪提及此事，也是一肚子气。司空琢确实有本事——有本事惹恼他，再拖他打个几天几夜……而秦令雪尽管清楚对方的目的就是拖住他，却根本没办法抑制自己的火气。
因为这家伙，真的很懂应该怎么惹恼他的秦师兄。
他只用了一招，就是大剌剌地敞开了领口。
秦令雪眼尖，又看他扎眼，第一眼就看到他脖颈上浅浅的牙印，随口讽刺：
“堂堂司空剑尊，也有醉卧美人膝的一日？”
他自然纯纯是嘲讽，这家伙寻花问柳，越活越回去了，丢剑宗的人，完全没有多想。不想司空琢非但不引以为耻，反倒很自豪地扬起头，笑道：
“这可是爱的勋章。”
“？”
“^w^”
两相对视，仿佛意识到什么，秦令雪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危险。而司空琢依旧笑眯眯的。
“没错。”白毛狐狸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
“你不如猜猜，我们做了什么，才会让昭昭姑娘这么又爱又恨地咬我这么一口？”
后话不用提，秦令雪发大疯，削了玄天剑宗半座山。司空琢舍命陪君子，花了半条命把秦令雪拦下，让陆昭昭又一次顺利离开。
真是有够拼。怪不得之前给陆昭昭传讯撒娇：
“昭昭姑娘，我为你可是付出良多……”
这些且不表，总之秦令雪目前姑且平静，跟徒弟絮叨：
“那家伙就是恶心！居然伪造证据挑拨我们师徒关系……我徒弟我还能不知道么，除了咬我还能咬谁啊，司空琢真是想屁吃，被我徒弟咬，他配吗？！”
虽然一开始他暴怒，但冷静下来想想……完全不可能的事嘛。司空琢虽然人品低下，可也不至于欺负小女孩；他徒弟就更乖了，从不咬他之外的人……
秦令雪很自信，于是他现在心平气和。而陆昭昭可疑地沉默了半晌，挣扎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就是说，她不仅咬了司空琢，还咬了迟星文……这是能说的吗？
为避免秦令雪二度发疯，陆昭昭决定咽下这些不提，姑且含泪让司空琢当个“说谎”的恶人。
她以后一定会补偿他的，一定。
“总之……你现在有小灵通啦，我们之后随时可以联系。”陆昭昭说，扯开了话题：“你就别来了吧，我们马上就进秘地了。”
秦令雪嘟囔：“你就是不想我过去。”
他很委屈：“你都不想我！”
“我当然很想你……”陆昭昭叹气：“但你说说，你要是来了，会做什么？”
“我……”
“你会跟在我身边，把我保护得好好的……你其实一点都舍不得我遇到危险，我知道。”
陆昭昭说：“我也想你，我也想见你，而且我也知道，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害怕，有师父在，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那……”
“所以，你才不能来。”
她说：“我不能总是依靠你啊。”
她说：“我都十八岁了。”
秦令雪嘟囔：“你就是一百八十岁，那也是我徒弟。”
陆昭昭笑起来。
“是嘛，是嘛，你一千八百岁，也是我师父呢。”她说：“但是……师父，你要尊重我的梦想。”
“……什么？”
“师凭徒贵嘛。”
秦令雪那边沉默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刚遇到那七岁小女孩时，她的“豪言壮语”，不禁笑了起来，语气也和缓多了。
“……你还记着那个呢。”
“是嘛。你看我很努力的，都登青年榜了，四舍五入离天下第一也不远了。”
陆昭昭说：“总有一天，大家会以另一种方式认识秦令雪……【哎，你看，那是秦令雪，是陆离修士的师尊耶！】”
“噗。”秦令雪笑出声来：“真要有那么一天……”
“真要有那么一天？”
“真要有那么一天，倒也，挺有意思的。”
秦令雪从不在乎名声，可如果有一天，他的名字，能和她的名字，绑定出现在他人口中……只是想想这一幕，不知为何，他就雀跃起来。
“有意思吧？所以，我得为那个目标努力啊。”
女孩甜美的声音从对面清晰地传来，简直好像她就在他面前一样：“所以，你忍一忍，乖一点……等我游历完了，就去找你，好吗？……给我个挣钱养你的机会嘛。”
秦令雪失笑：“你都是我养大的，我还需要你养？”
“那我不管，我就是想养你，你给不给我养？不给养我养别人——”
“你敢？！”
秦大螃蟹秒变秦大醋蟹：“除了我，你还想养谁？！”
陆昭昭“哈、哈”地笑起来。
“我还得养酥酥呢。”
“那猫——”
“但我当然最想养师父啦。”
她说，似乎凑得更近了，几乎贴在耳边似的：
“我最爱你了。”
“……”
秦大醋蟹，又一下变成秦大醉蟹，把小灵通拿在耳边，慢慢趴在桌上，半晌才小声说：
“……我也是。”
“嗯嗯？”
“我……我……”
他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口第二次，只能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啊？”
“嗯……还得一段时间吧，先看看古战场的情况……有消息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讲，好吗？”
“……那你要注意安全。”他嘀咕：“不要受伤。”
“哈、哈，我尽力！”
陆昭昭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受伤，但——
她说：“我会好好地回你身边。”
“……嗯。”
奇异的，明明秦令雪之前还打着跑过去偷偷护道的主意，她这么一说，他却忽然安心下来。
女孩还在絮絮叨叨：
“你现在修剑，也不能跑出去太久啊，要是无聊，就找阿琢、香香玩玩，别老去折腾温温师兄，他经不起你折腾……”
“也别趁着我不在就到处偷酒喝，我在玄天剑宗那边也给你留了酿的酒，度数不高，我觉得挺好喝的……”
她嘀嘀咕咕，不像在叮嘱师父，像在叮嘱八岁的好大儿。但秦令雪偏就吃这套，他不爱被人管，但她念叨他就享受，她说什么他都应下，一直到她忍不住笑起来，他也一样。
“好嘛，乖乖的。”她说：“等我回去找你噢。”
“好。”他说：“我等你回来。”
他们又煲了会儿电话粥，才恋恋不舍地道了晚安。陆昭昭伸个懒腰，正打算去洗漱，便听轻轻的敲门声。
她应了一声，去开了门。
“……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