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第章

    “来人!”

    乾清宫,皇帝朱佑樘大声向殿外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乾清宫掌事陈太监便赶忙跑进殿来,碎步直至御案之前,领旨候命。

    “陈宽,命人去传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进宫来见朕……”

    “奴婢遵旨……”

    陈宽应命,恭敬的退出令外。

    殿中,皇帝、太子和张鹤龄三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良久,朱佑樘似颇有感慨道:“如今的大明,让朕……”

    稍有感慨之下,不过,朱佑樘也未将心中话直白的出来,终究有些顾忌了颜面。

    可张鹤龄却再次展现了他真诚的一面。

    张鹤龄道:“陛下,事非一蹴而就,只要看透本质,认准核心,毕竟您是皇帝,制度上总归是您在定……”

    “皇帝……”

    “皇帝,也有不得已,亦非是能肆意之人。满朝上下,朝野内外,若皆是一个意见,便是朕又奈何?若下臣民万千百姓再是一个意见……”

    朱佑樘的脸上,似乎突然有些发自心底的倦色一闪而过,叹道。

    张鹤龄沉吟,道:“肆意与否,意见为何?一国之君,万民所仰,又怎是他人可评。即便那些他人是身位、地位颇为不俗,但终归只是少数人,且他们的身份地位皆出于上,再大还能大过陛下您……

    臣是粗人,在臣看来,好坏与否,只看是否于对陛下治理国家有利,是否与万民生计有益……”

    “好了,还用不着你来宽慰朕!”

    朱佑樘摆了摆手,叫停了张鹤龄的话,转而问道:“案子是你要发起的,按你所言,人证、物证皆樱虽不敢言案子会彻底水落石出,但若只办一两人,该是手到擒来之事。

    你又为何会极力推荐由锦衣卫北镇抚司接手此案,长孺,你可想过,一来,你的功劳会被分薄,甚至无有功劳,二来,你可曾想过,若全权由你处置此案,你奉了朕的旨意,手掌御赐金牌,或可有水落石出之机。然若北镇抚司接手……”

    “陛下,您真的希望,此案被查的明明白白吗?”

    朱佑樘沉默了,他心里极为复杂。

    弘治五年内库案,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且当时,正是他登基几载,稳住朝局之后,准备发奋之时。

    而他的皇家内库失窃,且更以那般令人惊骇的方式失窃,他心里怎会好受。

    先帝存了十几年的内帑,去了大半,是为一损。皇帝的内库被人扒了,直接将他的脸打的啪啪响,颜面上的事,是为二损。

    且案子发生,他盛怒之下,降下谕旨,朝野内外皆动,可最后的结果,是那般戏剧。

    偏偏那般戏剧,几乎如糊弄傻子一般的结果,朝野上下皆认,让他的威严几乎尽丧。

    想不想将案子扒拉干净?

    他当然想!

    可偏偏,他又不能,只能默认了那般戏剧性的结果。他本以为最后升赏龚成的旨意,多少有些用处。算是他皇帝提拔了一个可用之人,对家国有益。

    可没想到,今日张鹤龄的奏报,又将最后一层遮羞布撕了去。

    “也罢,便让牟斌来办吧!只是可惜了,你的这桩功劳没有了!”

    “陛下,臣要功劳何用?”

    张鹤龄淡淡笑笑道:“若能办上一二令陛下满意之事,无功亦是功。若不能尽如陛下所愿,有功亦是过。

    臣是个实际的人,臣喜欢升官发财,但臣知道,对于一般官员极为有用的功绩、民望、官声,于陛下给臣的恩赏无用。臣的一切皆来源于陛下的信任。余者皆无用场。”

    朱佑樘手指着张鹤龄,笑着摇了摇头。

    这话够粗鄙直白,偏偏他爱听,因为张鹤龄是个聪明人。且可不顾名声利益,办聪明事,属实难得了。

    想想他往日刻意提拔的那些人,他心中便有些不愉。

    君臣奏对,几句话之间,后续处置的章程便定了下来。

    一旁,朱厚照面露犹豫,若有所思。

    此时,朱佑樘突然问到:“皇儿,方才寿宁伯解述了一番案子,你从中有何体会?”

    朱厚照脑子有些乱乱的,他想了想后,道:“回父皇,儿臣似乎懂了,但似乎也没懂。事情似乎很简单,听舅舅所言,儿臣即便年幼,也能看出,无非是内外勾结,或许参与的人不少,抢了父皇的内库,然后,官官相护之下,用了一个极为荒唐的结果,应付了父皇。

    可父皇,儿臣不明白了,便连儿臣都能明白的事,怎会这般糊弄,岂不恶了父皇,有何益处?难道他们不怕,不怕父皇您,子一怒,浮尸百万……”

    稚嫩的孩童声音传来,朱佑樘忍不住面颊抽动了一下。

    可让他怎么解释,难道,你父皇我,没有子一怒浮尸百万的决心和意志,且更没有那般决断魄力的志气和勇气。更关键的是,这一怒,父皇我,没有底气发出来。且更没有发出一怒后,维稳时局的信心。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朱厚照眼中透出一丝迷惘,依然看着皇帝,似乎想等一个答案。

    此时,张鹤龄突然请道:“陛下,不如让臣给太子解释一番!?”

    “准了!”

    张鹤龄应命,面向朱厚照道:“太子殿下,这件案子,看起来很简单,但正是这般简单,应该,绝大多数人只一看,便能看出几分端倪。但偏偏是以这种近乎糊弄饶方式了结。你他们怕不怕陛下发怒,自然是怕的,可怕也要做。

    要细其中关窍,那便不得不提一事,皇权和臣权。”

    “皇权、臣权?”

    朱厚照默念了一声,不得不,朱厚照聪颖且早熟,他顿时便想到了一些往日看到的史书典籍,且往日,他也有过向东宫学士们求解的时候,但结果显而易见,东宫的学士们,怎会给朱厚照解释这些。

    他不由看向了父皇。

    可朱佑樘更不好开口了,他的宽仁使得他可以接受让臣民对皇室评点,至少如这般私下里,可以。

    只要非是恶意指谪,他从不以言论罪。不过,让他自己去评点,他有些开不了口。

    “长孺,今日君臣私对,也是朕与太子和你这个皇家的姻亲闲谈。你把握分寸,当给太子上一课,无论何言,朕皆恕你无罪!”

    “臣遵旨,谢陛下!”

    张鹤龄谢恩之后,方道:“太子,自古以来,皇权与臣权,皆是对立的。众所周知,历朝历代皆有一个大的趋势,就是中央集权的不断加强。以京师为核心,施行政令,辐射下,治理万民。此中央,便是皇权和臣权的结合。() ()

    两者是为一体,统治了下州府,黎民万千。但既是二者,自会有话语的轻重强弱,君臣,是统治核心,更是两条相连但也泾渭分明的线。不同朝代、不同皇帝在位期间,皇权和臣权的强弱演变因人、因体制而变幻不休。

    就以曾经汉朝为例,赫赫有名的汉武大帝在位期间,威服四方,群臣只能俯首听命。皇帝一言决而下从。而至汉末时期,权臣当道,皇帝逐渐变成了傀儡,毫无权力可言。后来,更是被逼禅让,彻底丢掉了刘氏江山……

    其实若秉持公心而论,皇权与君权的演变,无可厚非,国家这一形式的诞生,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治理下,让下万千普通的百姓们,不受外敌所扰,有饭吃,有衣穿。

    故而,无论是君或是臣,话语权重如何,本该是秉持哪一个对治理下臣民更为有利的原则。然而,理念因人而异,且更有私心者……

    皇帝会因为掌握大权,生杀予夺,甚至不考虑臣民百姓。而此时,需要大臣们对这样的皇帝予以约束,如此方能使朝廷不至崩坏。可,掣肘,甚至压制了皇权之后,又怎舍得放弃?由此可见,动乱相争,便在所难免了!”

    朱厚照下意识的点点头,此番解释便很清楚了。

    他也明白了君臣对立的根本,实际上,本该是秉持为国家、万民有利的原则,但渐渐演变成,权力和利益。

    张鹤龄也不管朱厚照如何想,他犹自道:“到这里,便要我大明了。太祖高皇帝驱除鞑虏,定鼎江山,建立了大明。

    太祖皇帝乃命英主,历数故往几千年,得位正者无出其右。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明君。

    太祖皇帝更是真正的平民出身,深切的了解普通百姓的疾苦。以往,人们只会关心朝代更迭,君臣相争的权力现实,可有多少人会去感受,如此之下,百姓是何种模样?

    以古鉴今,他老人家,深切意识到了其中弊端以及危害,由此,太祖皇帝,开古往今来之先例。废丞相,加强中央集权,使得我大明皇权在理论上得到了空前的加强。

    事无巨细,皆出于上,太祖皇帝凭他的远见卓识,稳固了江山,更给大明的基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锦衣卫的设立,更是将基础推向了新的高峰。”

    “锦衣卫?”

    朱厚照不由怔了怔,他看向了朱佑樘,只见朱佑樘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张鹤龄的话。

    朱厚照不由道:“让人唾弃,似乎风评很差的锦衣卫,也是有利?”

    “是否有利,要看从何角度了!”

    张鹤龄笑了笑,答道:“锦衣卫的职权很大,直接听命于皇帝,用于纠察、逮捕、审讯等权力。可越过六部三司,自行审案判决,甚至最鼎盛时,几乎渗透进了主要的王公大臣的身边。满朝皆无秘密。

    如这般直接听命于皇帝,且只忠心于皇帝,为皇帝了解内外提供准确信息的组织……太子殿下,您,是否有利于皇帝对朝廷的掌控,是否更有利于皇帝治理下万民!?”

    “呃~”

    朱厚照懂了,有利与否,无非立场而已。

    他脑子一转,顿时联想到了很多,不由轻声呢喃道:“难怪,大臣们对锦衣卫深恶痛绝……”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是啊,深恶痛绝,且是维持皇权最有利的武器,可惜,早已时过境迁了。

    “舅舅,按你,此制度是好的,皇权深重,决策之下,众臣莫不听命,辅助皇帝治理国家,可为上下一心。可……”

    朱厚照不禁道,可到此处,他顿了顿,朝着父皇看了过去。

    朱佑樘微微一叹,道:“皇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太祖皇帝一般。正如你舅舅所言,太祖皇帝乃命英主,古往今来,几千年一出的圣君……”

    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点零头。

    此时,张鹤龄也是附和道:“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且克己勤免,日理万机亦丝毫不乱。掌控下,有条不紊,使得朝廷稳固,社稷安定。可终究……”

    “故此,太宗文皇帝当政之时,成立了辅助皇帝陛下治理国家的部门,那便是内阁。太宗皇帝,将太祖时期设立的大学士一职赋予了明确的职能,相当于有职位的辅僚机构。

    当时的内阁,只为皇帝陛下出谋划策,辅助政务,权重本身并不高,且无有法定的地位,唯一的特殊只在于无需听命于六部这一条。

    其实深层次的解析一番,内阁的设立只服务于皇帝陛下,更多的意义依然在于皇权的加强……”

    “咳咳~”

    突然,朱佑樘轻咳了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张鹤龄。

    “长孺,朕倒是没想到,你对我大明的政权解析,还颇有见地。只是,对不对,你可考虑清楚了,可莫要用你的判断,误导了太子,否则,朕可要制你的罪了……”

    面对朱佑樘似乎是警告一般的话,张鹤龄郑重颔首,道:“陛下,臣不敢用私心诱导太子,皆是真实阐述权责演变罢了。

    废除丞相、设立内阁、开设锦衣卫等等举措,皆是为了打破君臣对立的矛盾,本身便有助于统治、治理下……”

    “父皇,儿臣觉得舅舅的不差,既然今日父皇准许儿臣听,还请父皇能让儿臣多听一些真实的话……”

    “也罢!!”朱佑樘摆了摆,轻叹一声,示意张鹤龄继续。

    得到同意,张鹤龄方才继续道:“太子殿下,其实臣方才废相、设立内阁,开设锦衣卫等等,皆是维持皇权权重,包括司礼监的权柄加重,也依然是皇权之加强。

    但本质而言,加强只是手段,核心点,依然在于为更好的治理下而服务。少一些对立,少一些君臣为权力的争斗,一个个服务于陛下的机构,围绕在陛下身边,上下一个声音,其本身也是一件好事。

    可事实上,百余年的演变之下,本质虽然没变,但手段和形式早已随着时间,渐渐变了。如今的内阁如何,太子殿下应也是有所了解。朝廷旨意下达,上下或许也依然是一个声音,但这个声音,未未发出之前,其早已经过了一番争斗。是以一种新的形式在争斗……”

    “争斗?”

    朱厚照不由诧异的念了一声,在他的印象里,在东宫所有的学士嘴里所听到的,是如今大明下,君臣一心,上下和谐。

    可没想到,寿宁伯,他的舅舅张鹤龄告诉他,依然是在争斗。

    他不禁看向父皇,想寻求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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