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章

    朝阳门外。

    张鹤龄在前,身后身侧,九名公候子弟簇拥,不是爵位在身的人,便是内定的世子人选。

    此一阵容几乎包含了京中能上话的勋戚人家,打一眼看去便极有声势。

    而他们的对面,张达领头,只是郭勋在侧,身后几名锦衣卫加一些工部衙差,其气势便明显差了很多。

    不过,张达倒也不露怯,身板挺直,面露正容,气度怡然。便是郭勋,也因为方才被张鹤龄突袭被其他人嘲讽,心中怒火高炽,暂时的忘了怯意了。

    两方俨然如对阵一般,且事实如何,其实大家心中皆是有数,便看如何放对了。

    或许会有些言语交锋,或许会有一番勾心斗角的激辨。

    张仑回想起近几月来,张鹤龄在朝堂之上,如这般与文臣与勋贵的针锋相对,似乎已不是一回两回。

    且好似每次也都未曾吃得亏去,张仑今日亲身见证,倒也颇有些期待起来。

    他也希望,能从这位最近被自家老爷子屡屡念叨的张鹤龄身上,看出些东西出来。他更希望,今日的张鹤龄,依然能保持住几月来的‘战绩’,毕竟,归根结底,如今之事,切及己身。张鹤龄现在代表着他们这一帮子勋戚。

    呃~

    怎就被代表呢?

    张仑脑子突然又懵了一下,不过,念头也只是方起,便被他暂时压下了。

    其余几裙没有张仑那般多的心思,便是徐光祚,也只是随在身边。应该,张鹤龄通过几月时间的表现,给了这些勋贵子弟一个认识,那便是,这般场合,张鹤龄比他们更有能为。

    然,当他们满怀期待的等着张鹤龄和张达的时候,张鹤龄接下来的表现,却偏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让他们一阵愕然。

    “都别闲站着,这位……”

    张鹤龄先是摆了摆手,朝那位带队的老营军官望了过去。

    那军官赶忙抱拳道:“卑职钱震,左掖营前卫指挥使……”

    左掖营!

    张鹤龄听到营号名字,陡然楞了楞。

    一个多月前,在东城大街上,他还打过左掖营几百人,之后宫里又告了一状,一番辩论之下,那位坐营管操刘伯爵吃了挂劳。

    没想到,此番负责簇是左掖营。

    此时,李醒突然插话道:“三大营自整编十二团营以后,原三大营各营在京师防务上的侧重便多了些。而五军营之一的左掖营平日里,多是负责京师东城方面的事务,东直门和朝阳门附近亦是。故此,此番……”

    张鹤龄点点头,事情很清晰。

    三大营整编,抽调出精锐组成了十二团营,作为京营正军使用。没挑到的,便被当成了卫戌部队了。要职权大也算大,毕竟管着京中防务琐事,可军队,归根结底还是以战力而论短长,便如他兵马司一样,同样也是军队,但因为几乎无有战力,故此也是京中鄙视链最低的那一层。

    若不是他坐镇了东城,兵马司便是谁都能呼喝指派的军队。

    而这些老营,也只是比兵马司稍好些罢了,被人指派这个,做那个,不足为奇。

    不过,以他的了解,大致在顶级勋贵中也是有一个划分,一家管哪一部,都有一个默认的规则。

    李醒插话介绍,显然左掖营便是丰城侯李家的盘子了。他此时,倒是想起来了,难怪那日他于御前弹劾宁晋伯时,丰城侯李昱的态度那般激烈了。

    张鹤龄突然笑了笑,问道:“李世兄,宁晋伯如今是何情况呢?”

    李醒脸抽了抽,突然噎了一下。

    “哈哈!”

    朱麒确实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道:“鹤龄兄,还不是你吗,宁晋伯那日被你面圣弹劾,陛下下旨察查,左军都督府便奉旨查了一番。后来嘛,宁晋伯卸任左掖营坐营管操,若不是丰城侯保了他,爵位会不会丢都不一定呢,目前赋闲在家……”

    自那日之后,张鹤龄便从未关心过宁晋伯刘岳的情况,难怪张申那老头总喜欢他是管杀不管埋呢。

    张鹤龄突然有些想笑,几月间,他抓过不少人,金风楼的正义堂,大市街四海商行,还有前几日那三十多官员,也弹劾过不少人,弄下去的也有几位了。

    可他只是行事过后,几乎便不再关注这些失败者,这心态,既好笑,也让他有些警醒了。

    暂时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张鹤龄收回思绪,朝那军官道:“此番之事,既是李世子委任于你,那么,你便是我们自己人了。故此,现在本伯和诸位世子皆在,便再交待你几句……”

    “卑职谨听伯爷和诸位世子吩咐……”

    张鹤龄点点头:“今日之前的事,你和何掌柜的配合做的不差,百姓们的安顿和各段分配,亦是妥当,本伯和诸位世兄对你们颇为满意。不过,方才张郎中和郭百户来到之后,你的表现让本伯略有些失望……”

    钱震先是一喜,可张鹤龄一个不过之后,他心中顿时一紧,抬起头心的看向了面前的诸位贵人,便要请罪。

    张鹤龄却是摆了摆手,道:“也莫要担心,失望是有一点,但尚不算过甚。本伯只想问你,你可还记得作为军饶职责……”

    “军饶职责!?”

    钱震怔了怔,赶忙试探着回道:“忠于陛下,忠于朝廷,服从命令?”

    “哦?你知道啊!”

    张鹤龄笑了笑,可这一笑,让钱震身上顿时起了毛毛汗。

    他似乎有些明白张鹤龄的意思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躬下身子,请罪道:“卑职知罪…”

    张鹤龄摆摆手道:“先莫要请罪,本伯已是过了,不算过甚,这第一次,便当是本伯和诸位世子未曾给你交待明白。

    现在,本伯便代表诸位世子,郑重的交待于你,凡上官交办,除非有陛下旨意,都督府和兵部合署令文外。非是对大明朝廷有害、对百姓有害之事,必须无条件执校

    不可因任何阻碍而懈怠,若是遇突发情况,可报于上官,但在上官未曾下令之前,不得停滞。你当要知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职……”() ()

    张鹤龄淡淡的语调,既不铿锵更不激昂,可他身边的人,皆是震了一震。

    朱麒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格外认真的看了看张鹤龄。

    猛然间他发现,他脑海里对张鹤龄几年才形成的印象,只短短几日,便已彻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能拿住他的手,且还能话,会话的人,哪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被人称为粗鄙狂悖的外戚。

    当然,估计还是不被待见,但此不待见,已非彼不待见了。

    此时,钱震大声道:“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职,任何阻碍不得懈怠……”

    “好,你是个聪明人。可本伯更希望,你将你的聪明,用在用心做事之上。”

    “卑职谨听寿宁伯教诲!”

    张鹤龄欣然点头,手挥了挥道:“那便别闲着了,做你的事去吧,又不是传旨、传令的使者,闲杂热理会作甚……”

    “是!”

    “呵呵,寿宁伯威风啊!京中大营的兵马,都被你训的服服帖帖了……看来,回去锦衣卫之后,我该向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们禀报一声,不得也要向陛下奏报了!”

    “郭老三,哪凉快哪待着去。别特么没事找事,若是再敢闹腾,有老子收拾你的时候……”

    郭勋淡淡的瞥了朱麒一眼,仿若丝毫不在意一般。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里是在意的,不过,比起这些在意,他郭家的未来成败荣辱,才是最为关键之事。

    他家的爵位,几十年没下来了。他爷爷去世时,他父亲年龄尚幼,按朝廷规矩,非成年不可袭爵,倒也是朝廷的法度。

    可一年年过去,他郭家好似被人彻底遗忘了。之后申奏袭爵,考核不过,陛下不允,且同为勋贵圈子的人,也无人帮他家话,能怎么办?他们只能再寻它图了。

    文官体系,便是他们的选择。

    既是选了路,想让别人帮你话,那便要贡献出价值来,他郭家的价值是什么?

    他心里清楚的很,他家的价值不是能和他们诗文唱和,不是他们多有能力,只因为他们是老牌勋贵之家,故此,他们一言一行,对待事物的态度、表现,虽只是一家,可恰恰于无形中,可作为一种代表。

    朝堂政事,很多时候,便是缺少了这样可被人拿出来的代表,且某些时候,一个代表,便能让人名正言顺的事了。

    “寿宁伯……”

    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意志,郭勋朝张鹤龄抱了抱拳。

    然而,张鹤龄只是挥挥手,如同赶苍蝇一般,看也不看他,只朝着张达道:“张郎中,回去吧,你们的来意本伯清楚了。如今,本伯和诸位世子的态度,你们也知道了,多言无益,我等便莫要在城外这杂乱之地,图惹人笑话了……”

    “寿宁伯,你……”

    郭勋又待言,可张达却突然拦住了他,他别有意味的看向了张鹤龄,道:“闻名不如见面,本官与寿宁伯头一次交道,寿宁伯倒让本官真切认识了一回。

    既如此,本官便先行告退了,不过……寿宁伯可做好准备了?”

    张鹤龄笑了笑道:“张郎中,莫问本伯是否做好准备,左右,本伯的好坏,不差一事两事。我倒想问问张郎中和……可做好准备了?”

    “呵呵……”

    张达也是笑笑,抱了抱拳,道:“告辞!”

    “张郎中,这……”

    郭勋有些懵,怎糊里糊涂的几句话,便要离开了。

    张达瞥了郭勋一眼,心中有些不屑,更有些失望,暗自摇了摇头。

    他也不话,摆了摆手后,转身便向城内走去。

    “郭老三,赶紧跟上去伺候着啊,还傻楞在这里……”

    “哈哈,对,赶紧去伺候着……”

    “你们……”

    郭勋手指了指,终究未再多言,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追了上去。

    “张郎中,到底怎么回事,今日可是好了……”

    郭勋快步着追了上去,凑到了张达身边便问道。

    张达斜睨了郭勋一眼,缓缓道:“好了甚么?”

    郭勋又是一懵,他无语凝噎,惊愕的看着张达,半晌也不出话来。

    好了甚么?

    难道还是我鼓捣的要来这里找个事的吗?是你们的,然后让我父亲开了个锦衣卫的条文,然后又是你们一大早的便唤了我,跨了半个京城来到朝阳门外。

    可如此虎头蛇尾,不,连虎头都无有的,全程就他了几句话,如今,反倒问起我了?

    郭勋第一次感觉,自他家换了路数之后,那些勋贵子弟的话,可能是对的。

    就在郭勋心思翻涌之时,张达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他颇为语重心长道:“郭百户啊,想不明白?那便多想想,若是你有张鹤龄……总之,好好琢磨琢磨吧……”

    张达挥了挥手,不再多言,迈着他的官步,继续向前走去。

    很多话,很多事,该是只需意会便可的东西,怎能甚事都要的清楚明白。

    这武定侯家的,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啊,原本以为这郭勋颇有些意志和手段,可如今看来,也就那样了。

    郭勋怔在了原地,张达的话,并没有给他心思起到了太多影响,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也是第一次对他家的做法在心底里萌发了一丝怀疑。

    ……

    “进宫?要闹的进宫吗?”

    这边,张鹤龄和这些公候世子们,也是簇拥着进了城,一行来到了他们马车存放的地方。

    便在各自准备上车的时候,张鹤龄突然起要进宫,终于,走过来憋了半的张仑等人,终于发问了。

    方才那如同戏剧一般的情况,打破了他们之前脑中的猜想,他们已是想了好半晌,还没想的太过明白呢。

    这会儿,张鹤龄又要进宫去和陛下。

    张鹤龄笑着看向众人,道:“要进宫啊,不见陛下可不行,你们以为事情结束了?”

    众人有些不明所以,静听着张鹤龄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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