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背后之人

    一阵冷风袭来,晏青瓷高高的马尾摇曳,青丝撩动,发带飘舞。

    “信陵王,借一步说话。”

    晏青瓷只带着铃兰,先一步往一处空旷的土丘上走去。

    谢瑱之从呆怔中回神,紧紧跟随。

    晏青瓷站定后,直直看着他,淡淡开口,“自画船下药事件之后,王爷对我是厌恶痛恨到了极点,所以在你的加冠礼上,你搭了舞台逼我上去表演,是想拿我当家姬使吧。”

    谢瑱之面露两分愧色,“你不该藏拙。”

    晏青瓷讥嘲一笑,继续道:“然而,自从我得了陛下的宠爱和重视之后,你的态度又隐隐变了,我实在猜不透,更不会自恋的以为你是终于发现了我的好,王爷请听清楚,无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不会上当,我已得到过明月的青睐,可不会再被你这颗微茫星辰迷了眼。”

    谢瑱之背过手去,攥紧拳头,“明月已收回投放到我身上的光芒,何必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只是、只是重新认识了你。”

    晏青瓷很是想大笑一场,却忍住了,由着心意诉说,“你只知道狸奴像个花痴一样花痴你,可你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谢瑱之心绪翻涌,莫名的激动起来,他赶紧抠住手心,压抑着道:“什么时候?”

    “忠烈侯世子曾想对狸奴用强,虽堂哥及时赶到暂时阻止了,可终究晏氏为家奴,如何抵抗得住世子的强要,是你经过那里压服了他救下了狸奴,从那时起你就是狸奴心里的大英雄,她仰慕你,爱恋你,甚至依赖你,但你却只把她当做攀权附贵的轻浮贱婢。”

    谢瑱之怔怔望着用平淡语气诉说着的晏青瓷,心里酸涩难忍,“狸奴、我……”

    晏青瓷抬手制止,继续道:“真心爱你的你弃若敝屣,偏偏想娶那个哄着你玩的,可惜啊,哄着你玩的那一个志向远大只想嫁皇帝,你偏偏娶不着,看来啊,你的报应也来了,我甚是开心,以后见你一次嘲笑一次,这下你可满意了。”

    说罢,带着铃兰便潇洒的走了。

    ·

    风敲窗,乌啼虫鸣。

    群芳楼三楼,书案处多添了两座灯架,上头挂着两盏八角流苏琉璃宫灯。

    晏青瓷伏案,正用毛笔写东西。

    灯色里,她的肌肤粉白,滑嫩的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眉心一点朱砂痣,本是生的妩媚多情模样,此时此刻她的神态却透出一些圣洁之意来,面相上说的易招桃花痣也仿佛多了一丝观音痣的意蕴,令人不舍亵渎。

    谢懿之扶着门框,良久不舍打破此时意境。

    就在此时,晏青瓷似有所感,抬头一望,见是他立在那里,心上顿起波澜,四目相对,片刻后,她嫣然一笑,起身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谢懿之轻咳一声,单臂背手走了进去,环顾一圈,在茶桌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随侍在侧的铃兰见状,赶忙去斟茶。

    “你下去吧。”

    铃兰偷偷看向晏青瓷,得到晏青瓷轻微的点头同意后,悄然退避,顺手关上门,但并未走远,和安福海一起守在了走廊上,不近不远,听不到帝妃私语,但又能听到传唤。

    “你要站在那里天荒地老不成?”

    “只是在想陛下的来意,是为了那本简体字的书,为了王宽信,还是二者皆有?”

    “此时深夜,没有外人,朕允你可不遵君臣之礼。”

    今夜,他半披长发,戴了墨莲冠,莲冠下垂坠着两根串着莲子的编绳,与他青丝等长;身上穿了一件冰青色墨竹纹夹纱大袖衫,衣领处露出红锦地青松鹤舞纹的亵衣边缘,一派俊颜玉面,清风霁月勾人模样。

    待恢复清明时,晏青瓷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他身畔,顿时懊恼。

    谢懿之便笑道:“原来你知道自己印出那两本书的后果。”

    晏青瓷侧身朝外,暗自生气,“我不是已经在封面上写明了吗,荆棘玫瑰专用字符,可没碍着谁,别人若有能为也可自创字符,律法可没禁止。”

    “别人可没有你的机缘,你既已经做了防备,便什么都不用怕。至于王宽信,既有大不敬之心,朕就暂时关他在诏狱。只是,朕并不在意。”

    “陛下不在意我在意,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民心的变换都是从这一点一滴开始的,陛下不承认自己有爱民之心,我却看见了陛下做的就是挖出国朝腐肉,使得国朝焕发新生的事情。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陛下的名声事关国朝安稳,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的名声被败坏。何况,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离经叛道,陛下一定是为我挡去了不少风刀霜剑,我虽人小位卑,也想回报一二。仅此而已。”

    说完,晏青瓷垂眸,只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谢懿之望着她低垂的眼眸,圣艳沉静的脸,情不自禁抬起手抚了上去,晏青瓷睫毛轻颤,脸颊和他微凉的手掌轻触便躲开了。

    晏青瓷站到沙发后面,福身一礼,“夜深露重,陛下该回宫了。”

    谢懿之蓦的把垂在衣领前面的莲子发绳往后拨了一下,望着她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去。

    晏青瓷目送他离去,心里有酸涩不舍,却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笑完了,往深里一想便露出两分讥嘲来。

    ·

    太极殿,灯火通明,內侍宫婢在角落侍立,静若壁饰,辉煌空寂。

    忽的,谢懿之挟一身肃杀冷意疾步而至,立在御案前把墨竹夹纱衫一脱就呵道:“更衣。”

    近身服侍的两个宫婢顿时动了,急速拿了一件墨色银龙袍来披在谢懿之身上,谢懿之三两下穿好,舒展双臂,由着宫婢跪在地上为他束上腰封,挂上配饰香囊。

    “下去吧。”

    宫婢退去,安福海凑了上来,“陛下,可要老奴做什么?”

    谢懿之在龙椅上坐定,没好气的睨那狗腿兮兮的老奴一眼,“你要做什么?捆了她扔朕的龙床上不成?真要那般做了,朕在她心里就不再是明月,而是她脚下泥。”

    “她敢!”安福海双眼一竖,做怒目金刚状,“陛下,她就是仗着您宠她罢了,您佯装震怒吓吓她,她胆子小,很快就会乖乖回宫。”

    “她胆子小?”谢懿之呵呵两声,“没有人比她的胆子更大了,朕都自愧不如,倘若不是朕给她顶着,就她弄出来的那本书足够她死无葬身之地了。”

    “您说的是,儒教的獠牙藏的可深着呢,晏主敢如此胡为还不是仗着陛下您舍不得教训她,凶她两句也没有啊。”

    “那群武婢被她拐走了,你也偏了心不成,朕这里容不下你,不若把你也派给她?”

    安福海咧嘴一笑,赶忙拱手认错,“陛下知道,老奴满心满眼都是陛下。”

    “少来,别学她的甜言蜜语,朕不会上当!”

    谢懿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拿起奏折来看,温声开口,“大伴。”

    安福海心上一紧,连忙道:“陛下,老奴在呢。”

    “武定侯包有德在龙首苑石室内被死士捅杀,武英侯刘斌又替人带话,又有一拨人在民间散播民谣言朕无嗣,动摇国本,现在又有朝中之臣意图把暴君之名钉死在朕身上,扰乱民心,那背后之人的目的应是通过挑衅朕,抹黑朕,而达到激怒朕,使朕自乱阵脚的目的,此前朕没放在眼里,但现在……”

    谢懿之抬头看着安福海,龙目中笑意荏苒,“顺蔓摸瓜,找到背后之人,清除之,这皇位朕得好好坐着。”

    一刹那,安福海红了眼睛,眼泪落了一串,“老奴这就去办,一旦挖出来,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留!”

    “去吧。”

    ·

    明月夜,秋风凉,渡口苇花摇荡,一艘挂着绛纱灯的画船正停在此处,里头灯色明亮。

    谢瑱之坐在二楼,守着一壶清凉的酒,远眺对岸,便是灯火如漫天星火的平康坊,丝竹管弦,调笑逗乐之声随风吹了过来。

    “表哥。”

    谢瑱之一顿,把送至唇边的酒杯放下,回身望去,见顾云绣头戴莲花冠,点着梅花妆,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一颗心忽然冷的发抖。

    “既然已经决定争皇后之位,你又作此打扮讨好我,还妄想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成?”

    顾云绣连忙走近,坐到谢瑱之对面,想要覆上他的手时被谢瑱之一把躲开了。

    顾云绣露出受伤的表情,“表哥,咱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因为我要争皇后之位而改变。”

    谢瑱之气的浑身发抖,“照你这么说,在我得知你要争皇后之位的消息后,我还得感激你,感激你心里爱的是我?你把我和皇兄当什么!”

    顾云绣被谢瑱之的态度伤到了,清灵灵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从小,我母亲就在我耳边说,我是她的女儿,是谢氏嫡支血脉,一定要我做皇后,这已成了我的心魔,我只有去做了皇后才能打破心魔,表哥,你我虽不能做夫妻,但你还是我的表哥啊,你从小就偏疼我,再疼一回可以吗?表哥你别不理我,你帮帮我呀。”

    “顾云绣!”谢瑱之一把摔了酒杯,双目赤红,“此前我愿意被你哄骗,所以你说什么我都怜爱着包容着,可从今往后不会了,我本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你不稀罕便罢了,罢了。”

    说罢,起身便想走。

    “为什么?”

    谢瑱之气极反笑,只觉从前的自己当真像个傻子。

    顾云绣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甘心的质问,“你选在这艘画船上与我决裂,难不成喜欢上晏氏狸奴那小畜生了?”

    谢瑱之被自己听到的从顾云绣嘴里说出的污言秽语惊到了,“你怎么……”

    顾云绣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已是变了,“还装什么呢,你也别装深情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房里的凉月早就服侍过你了吧。”

    “房里总归是需要服侍的人的,我既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不会纳妾,不会有异腹之子。罢了,如今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至于她,只是遗憾,仅此而已。”

    顾云绣怒道:“你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许喜欢那个背弃主子的贱婢!”

    谢瑱之只觉可笑,“惜静县主在命令本王吗?”

    “怎敢!你也不过是个可怜虫,永远都斗不过谢懿之,他给你的你才敢拿,他收回时你屁都不敢放,要不是你没用做不成皇太弟,我何必、何必舍弃挚爱。”

    话落,顾云绣浑身的怒意和冷漠散去,泪落如雨,楚楚堪怜。

    谢瑱之下意识的想要去安慰,却在看见她眼神中藏不住的一丝得意时,一霎清醒,毛骨悚然。

    “云绣,下次算计别人的时候把眼神藏好。”

    顾云绣急忙张嘴要解释,谢瑱之已经逃命似的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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