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一笑百媚生。
谢瑱之垂下眸子,心中五味杂陈,那个俗艳物欲的女子竟也配这一句,可这一句硬生生从他心海里冒了出来。
“陛下,我来了。”
清幽别致的玫瑰香气从身畔拂过,她眼中没有他,径自伸出手臂,把纤纤玉手放在了帝王的大掌中。
二人携手望向戏台,玄色龙袍压着杏黄纱裙,暧昧又……
不过一介卑贱之女,如何堪与帝王相配!
谢瑱之转身,漠然离去。
帷幕再次垂了下来,与此同时挂上了一幅画,画中是金桂树,树下是一首词:
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胜绝,君听说,是他来处别。试看仙衣犹带,金庭露、玉阶月。【4】
当帷幕徐徐拉开,歌姬用她清丽的嗓音唱了出来,里面的布景已更换,金碧辉煌的月宫宫殿,金色的桂树,雪白的兔子,还有一个梳着飞仙髻,穿着敦煌飞天仙女舞衣的嫦娥。
只这新鲜的布景方式和嫦娥舞衣就立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屏息凝神的聆听,细赏。
这时內侍往各个包厢送去了用青瓷瓶装着的花束。
这花一进门,香气就弥散开来,恭王妃拿到跟前细看,就见这一束桂花是用纱绸制出来的假花,却散发着如此独特的桂花香,便知上头撒了东西,应该就是那所谓的香水了,立时便喜欢上了,就站出来扬声道:“这金庭露,恭王府势在必得,我出一千两,诸位让让我。”
常乐伯笑道:“恭王妃您也太心急了些,这等绝世香,您一千两就想占为己有,那可不行,我出两千两。”
陶婉华有些心疼了,站在楼上望着下头的常乐伯道:“谁不知道我们王爷养了满院子的小东西,日日花钱如流水,这金庭露我要定了,常乐伯你可仔细我回头打上你的门,谁跟我争这个我到谁家化缘去。两千五百两,金庭露归我恭王府。”
端阳撇嘴,低声嘀咕,“霸道的泼妇。”
十二家,恭王府位列第一,只因谢宝镜是大宗令,代表的是皇族谢氏。第一香归谢,众人都懂,因此除了故意抬价的常乐伯,众人都隐声了。
晏青瓷摸着肚子笑道:“两千五百两,算是开门红啦。”
这时,內侍送了前菜来,分别是虎皮花生、琥珀核桃;如意卷、枣泥山药糕;五香肉干、凉拌皮蛋豆腐。
“陛下,我肚子饿扁了,能先吃吗?”
“可。”
谢懿之望着一步步走下楼梯,择了一张官帽椅坐下的谢瑱之,面色沉冷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牡丹山上建成的河清海晏里,廊庑下,晏茂林搂着郑素月的肩,遥望着大戏楼上逸散出来的煌煌之光,心中感慨万千,“若有一日,那里面能有咱们一个包厢,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值得了。”
郑素月笑望他,道:“只要心中一直想着,终有一日会实现的,就好比我做华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时,心里想的就是嫁到外头做正头娘子,便是穷些也不怕,我自有手艺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故,长公主为了拿捏你选人嫁给你时我便主动请缨,若非当初坚定了本心,今日的承恩伯夫人便不是我了。”
晏茂林笑道:“多谢娘子当年愿嫁之恩,若非如此,我也得不到狸奴这样好的女儿。”
夫妻俩相视一笑。
·
月凉如水,秋风肃杀,太仆寺少卿府已被白泽卫围了。
府门外,顾延业骑在马上,对马下的晏天梁道:“你既主动选了做一条走狗,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眼要明心要亮脑子要清醒,怎么抄家,怎么抓人,怎么见血,怎么被千人唾万人骂,准备好了吗?”
晏天梁握紧手上的横刀,两只眼睛迸射出的光芒似鹰隼,“为了芙蓉夜宴,我晏氏全家上阵,倾尽所有,却只能借光在大戏楼外痴望,我不甘、不服,我亦想为家人争得一席之地,被千人唾万人骂算什么,我晏家早已站到了悬崖峭壁上,所有家人早做好了要么共攀高峰,要么倾家灭亡的准备。”
顾延业一怔,翻身下马。
晏天梁蓦的跪下,给顾延业磕了个头,“大人,凡有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干吧,只要能立功能晋升就行,我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死。”
“真是愚蠢又疯狂。”顾延业一脚将其踹翻,冷笑道:“还有那么点好运道,既如此,那还废什么话,去叫门,若是抗拒不开当如何?”
晏天梁爬起来,只觉浑身的血液翻涌,热气上头,鼓动胸腔昂声道:“翻墙而入,从内开门!”
顾延业咒骂一声,又给了晏天梁一脚,“蠢货,生怕人家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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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园,大戏楼。
菊花·玉人钗,以四千八百两的价格为魏国公府所得。
拒霜花·媚清风,以六千两的高价为常乐伯抢到。
茉莉·玲珑雪,以七千两的高价为寿山伯抢到。
及至,帷幕重新落下,一幅《月季·四时春》的图卷挂了出来,谢瑱之开口了,“常乐伯、寿山伯,你们二位既已各有所得就消停些,给旁人择选的机会,如何?”
常乐伯当即笑道:“信陵王见谅,实在是我太喜欢这些绝世香了,媚清风我要留着自己用,我家夫人方才又让丫头来告诉我说,她要四时春,若不能竞得,葡萄架子就要倒了,那可万万不行。”
寿山伯亦笑道:“信陵王见谅,我亦不能从命,我家老夫人笃信佛法却与檀香不合,方才得知有名为佛国天香的香水排在第六出场,已是遣了身边的老嬷嬷来耳提面命,佛国天香一定要收入囊中,不然罚我跪祠堂。”
信陵王当即冷了脸。
此时,在嘹亮的歌声中,帷幕重新打开,只听那歌词唱的是:
花落花开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
牡丹最贵惟春晚,芍药虽繁只夏初。
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5】
戏台上,布景为百花争艳,一行舞姬,分别穿着牡丹裙、芍药裙等各色花卉裙在花丛中舞动,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各有胜败,唯独那一朵粉红月季,始终都在,不管别的花如何的争斗,她只做自己,在四季更替中迎风斗雪,徜徉自在。
五楼上,倚着美人靠坐着的晏青瓷遮了半张脸,四时春她是采用了春节联欢晚会的风格,故布景和舞衣都是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十分的热闹。
她望着戏台上那一点熟悉的味道,有些羞窘,又有些酸涩,忍不住叹息,“当时只道是寻常。”
旁边,正在听安福海汇报什么的谢懿之望了过来,但见一滴泪从她眼眸中滑落又被她自己很快的抹去,然而她眼中的思念和悲伤却久久消散不去。
这时,众人已开始竞价了。
忠顺侯世子樊玉明竟率先举牌,笑嘻嘻喊,“一千两。”
信陵王面无表情的举牌。
戏台上负责主持竞拍的是柳藏莺,见状就立马笑道:“信陵王给价,一千一百两。”
常乐伯和寿山伯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常乐伯立马举牌叫价,“两千两。”
信陵王把牌子扔给下属,冷冷道:“四时春本王势在必得。”
下属赶忙举牌。
柳藏莺笑盈盈唱道:“信陵王两千一百两。”
寿山伯昂声大喊,“三千两。”
下属小心翼翼去看信陵王的脸色,但见他闭了眼就立马举起了牌子,喊道:“三千一百两。”
樊玉明咂摸了下里面的味道,再度喊价,“五千两!”
这时,忠武郡公刘正德用他那粗犷的嗓音叫道:“六千两!”
卫国郡公邓福佑脸上带笑,轻描淡写的喊道:“六千五百两。”
众人见军方大佬们都加进来了,只以为他们是真的想要,便都熄火了。
尤其擅长看形势和脸色的常乐伯和寿山伯,顿时都装起哑巴来。
信陵王睁开眼,攥紧的拳头松开,冷冷道:“一万两!”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玲珑雪竞出七千两的价格已经足够高了,不曾想信陵王如此豪奢,想必是极喜欢月季的缘故?
“一万两一次,一万两两次,一万两三次,成交,四时春归属于信陵王!”
五楼上,谢懿之不知何时站到了晏青瓷身后,抬手轻弹她的星辰耳坠,笑道:“玫瑰与月季的香气相似,是吗?”
“臣妾没有对比过,不知。”晏青瓷姿势不变,随口应答,再次摸向了自己的肚子,黛眉微蹙。
谢懿之眸光幽深,探出食指抚弄她的耳坠。
晏青瓷撇开头,摘下星辰耳坠塞他手里,“陛下喜欢给陛下就是,总是摸摸摸,摸……”
忽的,晏青瓷察觉到了肃杀的冷意,她烦躁的情绪顿时一静,浑身紧绷,她飘了啊,忘了眼前人是帝王,竟发起脾气来。
于是立马赔上笑脸,重新把星辰戴在了耳朵上,乖顺道:“陛下摸吧。”
就在此时,顾延业进来了,风尘仆仆,衣袍上带着血迹。
“叩见陛下,幸不辱命,已将太仆寺主簿张裕供出来的同谋尽数抓捕关进了诏狱。”
谢懿之背手而立,望着楼下,道:“果毅侯今夜辛苦,上五楼来,旁边的包厢朕为你空了出来,惊鸿宴已为爱卿安排下了,府上可有女眷在此?”
“回陛下,有。”
“那就一起上来吧。”
顾延业压下上扬的唇角,拱手道:“陛下龙恩浩荡,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顾卿的忠心,朕心中了然,自是赏罚分明。”
“唯!”
原本挤在邓国郡公府包厢里的秦氏和顾云绣大喜,连忙出来,跟着顾延业上了五楼。
晏青瓷心中也有数了,这是一场君臣秀,谢懿之借此告诉下头的人,臣若忠心,君必不负,臣若不忠,那就通通抓起来关进大牢等候处置。
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帝权至上。
谢懿之的有些行径,被骂暴君也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