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晋元帝喊了一声。

    元成小步挪动，走到前方，稍稍后退两步站在崔玉堂斜后方的位置，道，“奴在。”

    “你陪着他一道。”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在给朕搞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说完，袖子一甩，脚步生风走回帐子里。

    至于地下躺着的刘贵，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皇帝走后，崔玉堂紧绷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强行聚拢的精，气，神一下子溃散，健朗的身体开始出现衰败的征兆。他靠在儿子的肩头，虚弱地笑着，“谢谢元公公帮我们说话，改日必送上重礼。”

    他心中百感交集，从前觉得阉人最没骨气，乱超纲，进谗言。

    而今日居然是一个阉人救了他。

    元成施了一礼，“是奴唐突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一旁的刘贵见自己完全被忽视，也没有人来救自己，心中慌乱，哎呦的愈发大声。

    元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眼神如同一把薄薄的刀片反复在他身上剐着。

    崔玉堂见他如此，明白这两人之间定有过节。想起刘贵刚刚的反应，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道，“元公公，崔某先行告辞。改日请公公到府上详谈案件的事儿。”

    元成笑着点头。

    在场都是聪明人，哪会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刘贵惊恐地望着两人，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的冷却，崔玉堂带着崔家人完全消失后，他的眼中已无光亮。

    他知道，自己被皇上厌弃，又落到元成手里，是死期到头了。

    元成蹲了下来，扶起刘贵，细心温柔地将帕子放在一侧的水盆中打湿，一点一点为他擦去脸上的铅粉，“刘公公可还记得，三年前曾经害死过的一个女子。”

    刘贵眼中出现一股茫然之色，显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元成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微笑，下手的力道加重，“刘公公贵人多忘事，手下冤魂无数，自然不记得了。我提醒提醒你，三年前陛下宠幸过一名宫女，隔天便厌弃了，命刘公公处置。谁知道刘公公竟然让人勒死了她。”

    他双眼赤红，将帕子缠绕在刘贵脖颈上，用力一拉。

    刘贵喘不过气，眼睛死死盯着他，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刘公公。”元成骤热松开帕子，慢条斯理地展开褶皱，抚平。放进水中洗了洗，又开始擦拭他的脸。

    面皮上一半白，一半露出苍老褶皱的皮肤，像蜕皮的蛇鳞，混合着口水眼泪，十分滑稽。刘贵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峰，牙齿撞在一起咯咯打颤。也许是知道元成不会放过他，他没有求饶，口不择言地说，“元公公，你也知道是皇上下的命令，我只是一个下人，我能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找上我。”

    元成将帕子团成一团，塞进他的口中。

    他呜呜地叫着，几个侍从上前来捆住他的手脚。刘贵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屈从，奋力挣扎着。

    一股尿骚味传来，□□子那一片潮湿。

    元成在他耳旁轻声道，“公公慢走，日后我们都会下来陪你的。”

    刘贵像是明白了什么，渐渐放弃了挣扎，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像一个货物似的，被几个侍从抬走。

    又几个侍从紧跟着，跪在地上拿着布清洗着地面。

    看到这，王玉泽不免心惊。

    无论是崔家的事情，还是跟随多年的仆从，其命运皆在皇帝的喜怒哀乐之中，并未交由专门的人去处理。

    元成站在那儿，缓缓转过头来，朝她藏身的地方露出一个微笑。

    王玉泽下意识偏头往后一藏，那个眼神，好像已经发现她在哪儿了似的。手心不觉泌出一片冷汗，这个时候，起哄的人早已失去兴趣，纷纷走了。只有她还坚持看到最后，没想到看了这样一出好戏。

    “怎么了？”陈让见她脸色苍白，问道，“瞧见了什么？”

    王玉泽摇头，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陈让，又多拉一个无辜人进来。

    陈让有些不快，语气生硬，“小泽，我今年已经十六了，再过几年便可及冠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看待。”

    王玉泽闻言，抬眸仔细打量他。

    果然如同陈让所言，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身量已经开始抽条，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与王玉泽的身高一般高甚至隐隐有超过过她的趋势，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从少年向青年转变的青涩侵略感。

    这种青涩的侵略感因为太过青涩，并不引人注意。

    等到王玉泽发觉时，才发现这种侵略感无孔不入地包围着她。

    她稍稍后退一步，拉开了与陈让之间的距离。

    此刻，她再也不能将陈让当做一个弟弟，而是当做一个即将长成的郎君。

    陈让的笑意微微凝固，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不仅没让王玉泽正视他，反而让她远离了自己，起了反作用。

    气氛悄无声息地的冷了下来。

    空气中透着一股紧张感。

    王玉泽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腰间的佩剑摸去，呼吸慢慢绷紧。

    这时，一道男声打破了这僵局，“王小郎君，又见面了。”

    王玉泽紧绷的手臂骤然一松，整个身体也松弛下来，笑道，“元公公。”

    元成站在灌木丛，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微笑，像一条隐没在暗处的毒蛇。

    也许是刚才那件事的影响，再次看到他的微笑，王玉泽心中涌起一股寒意。美丽的面容仿佛是被精心描绘的面具，浮华又虚伪，她极力保持面部的表情，不让自己脸部抽动起来。

    “王小郎君，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元成道。

    王玉泽拱手行礼道，“多谢元公公提醒。”

    元成注视着她的发顶。虽然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却都感受到中间那股疏离与隔阂。他莫名笑了一声，“王小郎君，再会了。”

    王玉泽不解地望着他。

    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不会少，元成常伴皇帝身边，为何说出这样一句悲伤离别的话，仿佛他们日后不会再相见似的。

    心中隐约有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