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坐针毡

    周六上午只有一节微积分课,秦晴却逃课了。

    林荔荔睡醒的时候,秦晴已经离开了寝室,如果不是这样,林荔荔绝对不会让秦晴荒废学业逃课的,这是她作为学生最起码的底线。

    下了课,林荔荔就背着书包走向地铁站,书包里是她买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一支英雄钢笔。

    其实林荔荔看中了一个非常好看的笔记本,但去年妈妈过生日的时候已经送过笔记本了,所以今年只能送钢笔。

    在妈妈的观念里,学生能买、该买的东西就只有文具和书,买其他的都是不务正业。

    站在家门口,林荔荔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锁还没打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林与之围着花格子围裙,手里还掂着漏勺,一脸高兴的看着门外的林荔荔。

    “青玉,咱们的宝贝女儿回来了!”

    苏青玉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拨到了她最喜欢的国际新闻频道。

    沙发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首先听到门外动静的一定是苏青玉,可出来开门的却是林与之。

    “来来来,快进来,饿了吧?”林与之一边说一边帮林荔荔卸下背上的书包,“宝贝你先陪妈妈看会儿电视,午饭一会儿就好,有你最喜欢吃的锅包肉哦。”

    “哦。”林荔荔应了一声。

    就是这简单的一个“哦”字,让苏青玉的视线终于从电视机上移到了她女儿的脸上。

    “是或不是,好或不好,这些都是一句话,‘哦’是什么意思?”

    苏青玉又要“发作”了。

    林与之连忙打断她:“回到自己家当然随意了,哦啊的怎么了,你别上纲上线的,今天可是你生日,开心最重要!”

    苏青玉瞥了林与之一眼:“快去做饭吧,就你话多。”

    “是是是,大寿星。”林与之拉着林荔荔坐在了苏青玉的身边,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林荔荔坐在苏青玉的身边,如坐针毡。

    国际新闻频道播放着俄乌战事,□□参加北约峰会却被成员国孤立。

    林荔荔不爱看新闻,最喜欢看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但现在和旁边的苏青玉比起来,她倒是觉得新闻也挺有意思的。

    “学校的课业很多吗?开学这么久也不回家。”苏青玉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目不斜视的看着电视。

    “嗯……是。”

    林荔荔也看向电视,母女两个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当中,等到了林与之的饭菜全部上桌。

    “吃饭咯!”

    林与之摆好碗筷,解下围裙,打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

    “来来来,寿星上座。”

    林与之扶着苏青玉的肩膀坐在了餐桌的最前端,然后和林荔荔一人一边,正好将苏青玉这个寿星夹在中间。

    苏青玉将面前的六菜一汤看了个遍,然后余光瞟了林与之一眼:“太油了,下次少放点油。”

    林荔荔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好的。”林与之说着拿起身边的红酒瓶要给苏青玉倒酒。

    苏青玉却拿开了高脚杯,微蹙着眉头:“我下午有会。”

    “啊?你还要出去?”林与之诧异的问:“过生日你都不放过自己?”

    苏青玉瞪了林与之一眼:“别发牢骚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快吃吧,吃完饭我就走了。”

    苏青玉饭量不大,所以人也清瘦,没吃几口就饱了。

    林与之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林荔荔的脚,林荔荔明白什么意思,于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盒子用红丝带绑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

    “妈妈,生日快乐。”林荔荔把礼物递到苏青玉面前,然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苏青玉接过盒子,随手放在了一边。

    “你怎么不看看宝贝送给你的是什么?”林与之提醒苏青玉。

    苏青玉哎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前年我过生日她送的是一支派克笔,去年过生日送的是笔记本,按照‘惯例’,今年应该又是一支笔吧。”

    苏青玉说罢,抬头看向了林荔荔。

    林荔荔有些惭愧,因为她挑这些礼物确实是没有用心——不求妈妈喜欢,但求自己不出错。

    见林荔荔有些失落,林与之连忙打圆场:“那不刚好吗?你天天都要用笔,宝贝送你笔多贴心呐!”

    这牵强的理由,说的林荔荔和苏青玉都同时哑然。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林与之离开饭桌,走进了林荔荔的房间,然后双手背后走向了饭桌。

    “荔枝,妈妈也有个惊喜送给你,你猜猜是什么?”林与之故作神秘。

    以妈妈的性格,能送什么惊喜,不送惊吓就不错了。

    林荔荔一边腹诽,一边配合:“书?”

    林与之摇摇头。

    “笔?”

    苏青玉听不下去了:“你怎么不是书就是笔,难道除了这些东西,世界上就没别的东西了吗?”

    林荔荔被苏青玉说的也有些不耐烦。

    “当当当!”林与之从背后拿出东西,“宝贝,快看这是什么?”

    一把旧提琴。

    不,一把曾经断了线,如今却又完好如初的旧提琴。

    林荔荔先是看的目瞪口呆,然而眼神却很快暗淡下来。

    自从当年高考后,这把小提琴就成了家里的禁忌,林荔荔每次看到这把小提琴都要伤心很久,所以索性放在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妈妈特意托朋友重新装了琴弦,还是从德国进口的,叫克里斯什么娜。”林与之将小提琴拿到林荔荔身边。

    林荔荔看着面前的小提琴,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年妈妈亲手剪断琴弦的画面。

    “是克里斯蒂娜,意大利的。”林荔荔纠正道。

    苏青玉看看墙上挂钟上的时间,站起了身。

    “行了,我该走了,你们再吃点吧。”

    林家父女都知道,妈妈要走,那是拦也拦不住……

    苏青玉离开了,林荔荔反而觉得松了口气,瞬间觉得自己还能再吃半碗大米饭。

    “爸爸,其实这琴弦是你找人装的吧?”

    林荔荔夹了一块超级大的锅包肉,晶莹剔透,咬一口满齿留香。

    林与之知道瞒不住林荔荔,他这个女儿打小就聪明,只是在妈妈的重压之下,被生生斩去了锋芒。

    “事情是我办的,但是你妈妈的授意。”林与之剥了一只虾送到林荔荔碗里,语重心长的说道:“其实你妈妈当年也只是一时冲动,她只是太生气了。”

    “生气我没有听她的话?”林荔荔的目光冷了下来,“我从小到大哪次没有听她的话?难道就因为我为自己做主了一回,她就受不了了?这是我的人生,我上什么大学,学生么专业,难道不该听听我的意见吗?我不是她的附属品,是个独立自主的人!”

    两年前林荔荔高考报志愿,苏青玉要让她学医,可是林荔荔喜欢数学,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林荔荔没有遵从苏青玉的指示,报了自己最喜欢的大学和专业。

    苏青玉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录取通知书寄到家的时候,苏青玉才知道了一切。

    苏青玉拿着景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找到林荔荔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拉小提琴,盛怒之下,苏青玉亲手剪断了小提琴的琴弦。

    那把小提琴,是姥姥留给林荔荔的,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那件事之后,母女两个将近一年都没有说话。

    两年前的事不堪回首,一提起来,母女两个不管是谁都要炸毛。

    “荔枝,爸爸不是要为妈妈开脱,这件事的确是妈妈的错,但爸爸想告诉你的是,妈妈很爱你,所以才会一直干涉你,只是有时候她用错了方法。”

    林荔荔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啪嗒一声滴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爱我就与我牢笼……”林荔荔呢喃道。

    林与之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心疼,却也无可奈何,最易改变的是人,但最难改变的也是人。

    林荔荔拿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将林与之剥给她的虾仁吃了。

    苏青玉开完会就没回家,接了院里的电话就直接上了手术台,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才疲惫不堪的进了家门,简单的洗漱完倒头就睡着了。

    吃过早饭,林荔荔背着书包准备回学校,临走前却被林与之叫住:“荔枝,你把小提琴带走吧,你妈妈醒了如果见小提琴还在家里,会以为你还生着气。”

    林荔荔接过小提琴,无奈的叹气:“老林真是操碎了心。”

    林与之闻言,宠溺的摸了摸林荔荔的马尾辫:“课业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知道了。”林荔荔抱了抱林与之,然后转身走出了家门。

    地铁上,林荔荔抱着小提琴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琴盒,又想起了姥姥。

    林荔荔的姥姥姬婉茹出生于一个富裕的资本家庭,从小就学芭蕾舞,拉小提琴,生活无忧无虑。

    后来新中国成立,严打□□,姬家所有财产被充公,姬婉茹的生活一下子从天堂掉入了地狱。

    姬婉茹生的十分美丽,但因为成分不好,迟迟没有结婚。

    眼看过了待嫁之年,姬婉茹却偶然认识了岭华高中的语文老师苏启昌,两人一见钟情。

    最后,苏启昌不顾家人和学校的反对,娶了姬婉茹,却因此差点丢了工作。

    姥姥还在世时,林荔荔常听她讲,原本文体局的领导看中了姥爷做女婿,可姥爷一根筋,硬是娶了她。

    后来□□,苏启昌遭迫害,病死在了乡下,而姬婉茹却独自一人将苏青玉养大,没有再嫁。

    林荔荔喜欢姥姥和姥爷的爱情故事,她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父母工作又忙,所以总是住在姥姥家,从五岁起,姥姥就开始教她认谱学琴,小学毕业她就已经考过了小提琴十级。

    初三那年,姥姥去世,将自己最喜欢的小提琴留给了林荔荔。

    回到宿舍,林荔荔小心翼翼的将琴放进柜子里。

    【班长:林荔荔,明天下该咱们班去打扫团支部,你去不去?】

    组织安排工作哪敢不去,况且她还要当入党积极分子呢。

    【林荔荔:去。】

    【班长:好的,明天下午两点半。】

    【林荔荔:OK】

    第二天下午,数学系团支部。

    班长赵宵安排好分工,然后大家就开始忙活。

    林荔荔的任务是整理团支部的过往资料,把不用的筛出来。

    林荔荔把资料柜里的资料一沓一沓的搬下来,然后分门别类的开始整理。

    活动方案、总结、各种表格……

    林荔荔整理资料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从满是灰尘的文件里拿起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上面赫然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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