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雪醒来已经是周六早上九点。睁眼反应过来不在自己家里,她懊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随便跟一个男人回家。实在不算理智。
昨晚许愿后她主动提议想看电影,是李沧东的《燃烧》。她很喜欢刘亚仁演的角色,有一种野性慵痞的男性荷尔蒙。
周苍说,原来萎靡潦草叫野性,你想看的话,我们队里加完班都是这副鬼样子。林听雪听后窝在沙发里笑。
电影没看完。林听雪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里,她刚想睁眼问现在几点。感觉有人靠近,阴影压下来,她没敢乱动——
垂在沙发边的手先是感到一阵凉意,接着有指腹在她的大鱼际处画圈,轻轻痒痒,激起一道道涟漪。
他在帮她涂药。
她看不到他。
林听雪第一次觉得装睡这么困难,在她心疯狂乱跳的情况下,还要控制自己的眼皮和呼吸。
末了,周苍俯身帮她吹了吹。
她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最后是被抱回卧室的。林听雪下辈子也不想装睡了,被抱起来的时候,她不知道睡着的人身体应该呈僵硬还是柔软。
早晨走出房间,林听雪发现周苍并不在家。
餐桌上摆着虾仁和鸡蛋饼,烤好的松软面包,豆浆还在保温状态。瓷碟下压了一张纸条,她一边刷牙一边拿起来端详:
【队里紧急任务,今天不能陪你去医院了。药膏绷带我放在你包包旁边,下面的手机号是我认识的康复医生,你可以联系他。家里密码0205,怕你记不住刚改的你生日。早餐凉了的话自己热一下。】
落款:周:)
林听雪盯着熟悉的字迹,与她写过无数封信的字迹,力透纸背,不过明显有些着急。
再往下看,纸条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服务评分】,后面画了五颗空星。
林听雪看完,噗嗤一笑,牙膏沫快要溅在纸上。
什么服务?生日服务还是早餐服务?
好幼稚一男的。
林听雪失笑着跑去洗漱间漱口,不好意思用周苍的毛巾,撕下纸巾将手上的水吸干。悠游走回餐桌边,她开始考虑给他涂几颗心。
鸡蛋饼烙得挺香,林听雪又尝了一口红枣豆浆,有些甜。现在有充足时间,她浏览了周苍卧室以外的房间。
井井有条的生活痕迹,在阳光滤镜下让人觉得,这座房子里生活的人无比幸福。
她身在其中。莽撞而格格不入。
在羽化笼前观察一会儿,蝶蛹还没有动静,周苍懂得冬天要给它们加湿增温,照料得倒是很细致。
不知道算不算礼貌,最后她还是充满好奇心的站在他卧室门口。
几件蓝色警衬和藏青常服挂在简易衣架,阳台上放一台跑步机,角落摆着哑铃。
米色床头没什么特别,倒是台灯下的一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随手敷衍他的护手霜。
林听雪顿时觉得实在不好意思,火速逃离卧室门口。昨晚还拉着人家看午夜电影,不知道他一早几点出的任务。
她拿出手机,点开周苍的头像,发了一张空了的餐盘照片。
Snow:【早餐满分】
接着发了一个奶茶鼠的鞠躬“谢谢”。
那边没有回音。林听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要闭上门的时候,她犹豫再三还是把那束向日葵抱走了。
是被光环绕的一晚。
人像花,要遵循趋光性的。她告诉自己。
-
回到江曼家里收拾东西,林听雪把花放在边柜,一边换鞋。
还没有控诉她的行径,江曼先声夺人,从客厅地毯滑步过来,拿一根黄瓜当话筒,杵在她面前,两眼放光:“林大小姐——昨晚战况如何??”
林听雪睨她一眼。
“不会毫无进展吧?”
“你叫什么江曼,叫江鸽算了。”林听雪无语。
深更半夜鸽自己好朋友,真是放心。
江曼哈哈笑着:“也行啊,反正我高中就给你和周Sir当了好久的信鸽~”她围着那束向日葵瞧了瞧,“这谁送的?还挺会挑,可比红白玫瑰好看多了。”
“你昨天都没给我过生日。”
“轮得到我?”江曼自知理亏,还是叉腰,“我还没问你怎么昨晚和周Sir搞到一起去了呢。”
“拜你所赐。”林听雪把自己的洗漱用品装进包包,“乱牵红线。”
“明明是你们先在一起,我不过是个催化剂罢辽。”江曼说着眼尖看到林听雪腕间的新手链,“哟哟哟!我可没有乱牵啊,你把红线都带在自己手上了。”
林听雪抽回手,只说:“我今天回家。”
林听雪说着,向江曼要出车钥匙。她下午约了私教瑜伽,晚上还有考研一对一的培训课。另外,她心里还念着二单元那只小橘猫,不知道猫粮吃得怎么样。
江曼一听她要走,撒娇抱住她胳膊:“再陪陪我呗,吃了午饭再走。”
“你还需要我陪?你都把我赶到别人家里了。”林听雪故意甩开。
“好茉茉,别生气。今年闰二月,你还能再过一次生日!”
江曼喜欢叫她原来的小名。除了亲近的人,也只有江曼和周苍两个人知道,她曾经叫林茉。
“怎么样啊?你们昨晚都干了点什么?”江曼死心不改地打听。
林听雪塞口薯片,漫不经心:“许愿,看电影。”
“没了!?”
“然后我睡着了。”
“……”江曼无语,啧了一声,“你对周警官还挺放心。”
“他不是那种人。”
“你俩历经千帆归来真没感觉了?”江曼好奇。
“你也知道历经千帆啊。”
“真…没可能了?”
“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说。
“不喜欢了?”江曼打探。
林听雪摇摇头,垂眸看着他涂过药的手,欲言又止。
会怎么发展,是好是坏,她都没想过。双方都已经是可以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最后不要变成伤害和仇人就好,既然历经千帆,总要给彼此留下最后的体面。
临近十二点,林听雪盯着手机点外卖,撇开话题问:“中午吃什么?”
“你看着点。”
眼睛滑过一圈美食图,弹出来微信消息。
Kilig:【回家了?】
Snow:【在曼曼这儿】
Kilig:【好。赶回来和你吃午饭,才发现你不在。】
Kilig:【/皱眉】
林听雪看着那个小黄脸委屈状表情,还有两坨腮红,脑海里浮现出周苍皱眉的样子,有点想笑。
Kilig:【怎么才打四星啊/苦涩。一星扣在哪里?】
为什么打四星呢,林听雪当时坐在阳光满溢的屋子里,到处是他的味道,熟悉又陌生。被包围着,他却不在。
美好的清晨没有见面。总归是有些遗憾。
她跳过问题,只是问:【任务解决了?】
Kilig:【不算,但有意外收获。】
周苍从外面赶回来,甚至没来得及打电话。
此刻他躺在沙发上高高捏着自己写的纸条,看到上面的几颗星星,被涂满。是红色。像心脏,像血液。
她应该去过自己书房了吧。她就安静坐在他的桌子前涂涂画画么。
他不由漾起嘴角。
接着一刻不停去看消息——
小骗子:【顺利就好,辛苦了。】
小骗子:【昨晚不该拉你看电影,今天好好休息。】
周苍想到今早出任务的收获,指尖郑重打下四个字:
【乐在其中。】
-
周苍一早被大队长叫回队里,上次涉及的骗保案件抓住几个小喽啰,完全是团伙的皮毛。派出所联合破案,发现深居简出的药贩子王某,近期可能会回他患病多年的老父亲那里。
“他老父亲肝肾不好,这人自己就是个药贩子,都舍不得给他父亲吃药看病,良心全被狗吃了。”队长气愤地说。末了从后拍拍周苍肩膀,“小周,这王某有故意伤人的案底,之后蹲点抓人取证,只能交给你,不然我不放心。”
“明白。”
便衣排查一圈诊所,嫌疑人未出没,他便撤退。思考半晌,周苍打算独自前往锦华苑。
——那是他陪她住过的地方,锦华苑10栋三单元的阁楼。
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周苍把车停得很远,一路边走边看。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潮旧。小区里唯一的秋千,已经斑驳黝黑,几个小孩在那里争抢。
以前林听雪想荡秋千,被小孩占着。
看她不好意思上前,周苍就去买根棒棒糖:“嘿小孩,交换十分钟,让她玩会儿。”
大多时候糖也没有,周苍像个孩子王,随意坐在台阶上跟他们聊游戏聊动漫,接着顺口:“起来让这个漂亮姐姐荡会儿。”
每每结束,周苍看她格外开心,便说:“这么喜欢?以后家里给你买个随便玩。”
谁知林听雪高考完后的盛夏,是他们最完整的盛夏。
走到熟悉的那栋楼,周苍仰头去望——三角阁楼下的木质窗框,天色盈蓝,映在瞳孔,他心中不免唏嘘。
物是人非,他现在连林听雪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不问,她也不说。
两条平行线,是他努力斜行,才和她勉强有了交点。
今日天晴,风和。老旧小区的老人们一早出去买菜,踏着朝露回来。蹲点的民警说,嫌疑人的老父亲脾气不好,赶走了家里保姆,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没人照顾。
二单元二层,他刚走进楼道,迎面蹿出来一个黑影,溜过他脚边。后面是一位苍老的大爷。周苍心里闪过嫌疑人家属相关照片。他坦然拾阶而上,避开对视。
半晌,他目视检查完楼道的结构,以及每层之间窗外的平台距离,走出这栋楼。
在楼下他意外看清,那位大爷坐在轮椅上听戏,脚边橘猫懒洋洋卧着。
“大爷,喜欢听豫剧啊?”
周苍说着从夹克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对方抬起满是皱纹的眼,接过,没拒绝。
拢了火燃起白烟,见大爷有了和他聊天的意向。周苍才自然屈腿蹲下,挠了挠小猫下巴:“这猫挺乖,有点瘦。”
王大爷眯着眼斜睨过来:“它可比我有福气。”
周苍扬眉,阳光打在侧脸,一幅阳光男孩的纯真:“哦?怎么说?”
“起码有人养。”
王大爷换了话题:“你能听懂戏?”
周苍拉过小马扎弯腰坐下:“勉勉强强。”
“现在放的这是什么?”
“《打金枝》?”
大爷哦哟一声,嘴一横:“能听懂戏的年轻人现在几乎没有。”
“我小时候跟外公外婆一起听过。”
看到小猫在腿边舔两口猫粮。周苍心下疑惑,按道理这个年纪的老年人不懂买猫粮,会不会是嫌疑人前几天回来过?蛛丝马迹牵扯出监控也是有用的。
他低头盯着橘猫背纹:“大爷,这口粮在哪儿买的?”
“什么?”
“猫粮。”
“不是我买的,一个姑娘买的。说明书字太小我也看不清。”戏腔声音交杂,大爷朝隔壁单元的方向扬扬下巴,“那边住的,说自己不会养宠物,倒是挺舍得花钱。”
大爷并不像脾气不好,反而是很健谈的老人。至于赶走保姆,或许是另一种原因。
周苍想着,心下一凛。
他迅速低头观察面前的小猫,莫名有些熟悉。
他点开手机-特别关注-林听雪微博。
她那天拍的凌乱自行车胎中间一只瘦小流浪猫崽,图片似乎……与面前的小猫相仿。
他几乎是下意识去望那边阁楼的窗户——
讶异、好奇、巧合、惊喜,一种从后脑骤然升起的酥麻在他的头皮炸开。
她住在这儿吗?
她愿意浸泡在满屋子他们的回忆里?
周苍克制着心里的焦躁,指尖点点小猫脑袋:“怪不得您说它有福气。”
“这猫有名字没?”
大爷嗤一声:“流浪猫起什么名啊。起了名,就有感情了。我才能活几天。”
末了大爷侧眼哽着嗓子,声音被烟熏的苍老沙哑:“你是谁家的?没见过。”
看他抽完灭烟,起身不便,周苍将烟头接过远远投进垃圾桶:
“没,我来找人。”
“找到没?”
他一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