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林听雪高一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最讨厌的数学后来会成为自己的优势。没有遇到周苍之前,她因为数学成绩一般考虑过学文。

    2012年,她高一,周苍高三。他在理科班成绩名列前茅,数学尤为出色。她要承认,周苍是个有耐心的老师。复杂的函数题,他会一步一步引导她,直到林听雪想明白,自己尝试去解出答案。

    他们上课的地方——就在今天的小书店楼上,在一众长方形桌子的任何一张、任何一个座位,很随机。

    书店周末学生多,二人座位紧张,往往是几个人坐在一起,桌面上乱做一团,很容易分心。

    解不出来时,周苍轻轻用笔敲一下她的头,放眼环顾一圈周围,罚她下周提前来占座。

    林听雪放假想睡懒觉,她扁嘴:“……占座啊,那我要起好早。”

    周苍瞧她皱起小脸,无奈:“哪次不是我等你?”

    哪有老师等学生的道理。

    “真的起不来诶,不然你惩罚我给你带早餐吧。”她家里的阿姨每天早上都变着花样做早餐。

    “还算有良心。”周苍挑眉笑着。

    他笑起来时,周身的凌厉严肃感会消失,剑眉星目有了温度。

    林听雪不是闹腾的性子,她安静慢热,此刻也会被他笑意感染,起了逗他的心思。

    她戳一戳周苍的胳膊,小声:“周老师。”

    “你们班有女孩子给你写情书追你吗?”

    周苍缓缓从题海里抬眼看她,睫毛抖动像在思考:“没有,她们都喜欢你哥。”

    “可我哥有喜欢的人啊。”

    “这不冲突。”

    林听雪耸肩,“那是她们没眼光,不知道山外有青山,不懂近水楼台野花香。”

    周苍用手肘支撑着脑袋,侧头,一双漆目好整以暇看着她:

    “你眼光比她们好。”

    林听雪立刻低头,一只手捂着英语书继续背单词,“一会挑我。”

    每次两人结束补习后都要担心下一次的座位。林听雪讨厌这种不确定感,学业之外徒添一点焦虑。

    她垫着下巴趴在桌子上叹气,小手在草稿纸来回搓动,随口幻想。她讲话慢慢悠悠,声音软甜:“要是有个单独的房间,又安静,放一张大桌子随时供我们写作业。不用考虑占座,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多好。”

    周苍:……

    强烈的画面感让他轻轻咳两下,掩盖倏然灼热的耳尖。

    后来他们真的拥有了林听雪所说的单独空间,但没有用来写作业。

    可当时,谁会懂一个成年男高的心思。

    那是个智能手机从半触屏向全触屏过渡的年代,林听雪拿着她哥淘汰的诺基亚,没有SIM卡,只能连Wifi用。周苍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父母严格,不会愿意给他一个高三生放纵到随意玩手机。

    偶尔断联,周苍周五放学提前告诉林听也,揽过他肩膀拍两下:“这周不能给你妹妹补课了,不用等我。”

    林听也:咕咕。

    篮球场上,他和周苍是队友;篮球场外,他是信鸽。

    另一只小白鸽是林听雪的同桌,江曼。

    -

    周日清晨,林听雪被奶奶尖锐的戏腔跟唱吵醒。林一鸣在剁饺子馅,菜刀和案板的交响曲,让家里一派热闹,无人在意睡懒觉的她。

    林听雪心烦意乱,被叨扰的早上实在不美好,会影响一整天的心情。

    拉开窗帘,昌北今日灰白天空接连远处黑色的山脉,呈现一种冰川灰的侘寂。

    看起来要下雪。

    她立刻打算早点回到自己的小窝,以免周一早晨堵车迟到。

    早餐已经准备好,皮蛋粥和奶奶腌制的咸菜。饭前饭后她几乎是坐在餐桌前,只需要完成进食这一动作即可。

    “放着吧我洗。”林一鸣说。

    人是很矛盾的。如果和亲人拥有健康的关系,林听雪觉得在家当一个幸福废物也不错。

    昨天的事她打算自己独自解决后,倒也不怪她父亲了。问题本出在孙铭泽身上。

    “我吃过午饭就回去了,怕今天下雪。”林听雪在厨房看着他弯腰在锅碗瓢盆中的样子,拿出陈年提议,“爸,还是请个保姆吧。”

    冲刷的水流哗啦啦掩盖他沧桑的声音,“哪有这个必要,家务事我干了一辈子,这不是轻轻松松。”

    林听雪缄口:“那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过几天真下雪了,就让奶奶少出门。”

    “她吃的治心脑血管的药好像没了,今天你陪她去买点。”

    “好。”林听雪倚着门框,“你呢?”

    林一鸣不是温情的父亲,他转身看到女儿盈亮期待的眸子,知晓她孝心,也只是卸下围裙说,“什么都不缺。”

    “嗯。”

    大理石台案上饺子馅搁着,林听雪主动挽起毛衣袖子,“我和你一起包吧。”

    林一鸣想到昨天女儿生气,他思考一夜,低咳两声适时说:

    “小雪,我对你和孙伯伯儿子的事不了解,也是听了一面之词,不知道这里面的因缘误会,昨晚想了想,你的生日应该你自己安排。”

    林听雪有点惊讶,强硬固执的老头也有通情达理的今时今日。她等着下文。

    “所以我打算今天给你孙伯伯打个电话,要不然推迟日子?”

    “你看,怎么合适?”

    林一鸣态度十分认真地在尊重她,像一个初学者,有些笨拙。

    林听雪心里浮起笑意:“那推迟吧,你先打电话问问看,我们随机应变。”

    林一鸣点头。

    那边很快接通,孙伯伯豪迈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

    “哎哟老林啊,这几天跟我爱人在海南旅游呢,正巧,我还给小雪带了生日礼物,总不好送迟到的礼物吧,周五就回去啦,趁着生日热闹热闹多好!我给你们带特产啊——”

    林听雪心跌倒谷底。

    “对了,我爱人把周五的餐厅都定好了,在那个很火的什么私房料理,铭泽说那儿不错。”

    林一鸣在这头瞅着女儿神色尴尬说好,“麻烦你了啊,真是费心了。”

    “客气啥,只要两家孩子开心,咱当父母的就高兴!”

    感情的事情先让长辈插手,就不只是感情这么简单。

    林听雪心死了。

    一通电话倒是结束她吃饭的顾虑,不会再有其他结果。她的注意力现在放在孙铭泽身上,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什么样的出发点,能让他扯这么一个满是漏洞的弥天大谎。

    没按林一鸣预料的把事情解决漂亮,他只是温声劝女儿,“事已至此,我们就陪人家吃好这顿饭。给爸这个面子,行吗小雪?”

    林听雪看到她父亲在她面前放低姿态,她平生出疑惑。

    有的人一生在等自己的父母道歉。而林一鸣一夜之间便换了态度。

    他在担心什么呢?

    顾虑她还是顾虑孙家?

    懵懂中有暖意流过心房,她点头,“我知道,我会的。”

    -

    饭后林听雪斟酌良久,拨通了孙铭泽的电话。她休息日喜欢静音,平日除了工作的电话,也没有朋友与她交流。慢慢生出一种电话恐惧症。

    孙铭泽没接。

    林听雪也懒得跟他用微信拉扯,这种事情当面说清楚最好。

    陪奶奶外出买药之前,听到林一鸣问林奶奶她的医保卡拿回来了没。

    “你不提我都忘了,那小钟这个月的钱还没给我呢。”

    林听雪给奶奶围上围巾,看林奶奶拍着两个口袋着急找手机。她蹙眉,“你们在说什么?”

    林奶奶摸索到手机,戳着屏幕心不在焉解释,“我去跳广场舞认识一个老头,他说要租借我的医保卡,每个月都给我现钱呢。”

    她明显有点着急,“我得赶紧问问。”

    租借,兑现。

    林听雪听着这些字眼,心里开始不安。

    林奶奶握着手机靠近耳边,在客厅来回踱步,围巾被她斑驳的手扯开,焦躁的川字纹愈发明显。

    耳边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林听雪不确定是什么问题,当下只知道要立刻安抚奶奶的情绪,将她拉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放在一旁。

    林听雪缓声:“奶奶别急,对方有可能在午睡呢。”

    将奶奶因着急遗落在耳边的银丝别在耳后,垂老的皮肤划过她指尖,松弛的可怕。

    林听雪一瞬间意识到,老小孩三个字的含义。她看了看林一鸣,他也是一脸无措,沉着脸。

    退休后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相依为命。林奶奶再机灵善良,懂人情世故,而身边来来往往是何人,有没有心怀不轨的手段,他们无从得知。

    “奶奶,你现在和我仔细讲一讲这件事,你的卡怎么能去到别人手里?”

    “我买药的次数不多,上次被人推荐到一个私人诊所,他们开药的人我认识,他说我这卡不经常用,买的药也便宜,可以租借给他们。他们定期给我现金,相当于把医保卡里的钱套出来用。我一听,这挺好啊。全部用来买药也是浪费,弄出来的钱我还能添点家用。”

    “但我那卡里金额不多了,前段时间他说要还我的。”

    林听雪用余光瞟一眼手机,确定在录音界面:“这个人的电话和诊所的名字你知道吗?”

    林奶奶点头陈述一遍。

    第二次再打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空荡客厅徒然升腾起一股恐慌和焦虑。

    林听雪将手机的音频保存,起码弄清楚了原委。

    她面色冷静地说: “奶奶,我们报警吧。依我看,大概率是被骗了。”

    林奶奶和林一鸣都没有报案的经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愣怔反问,“才几百块钱警察会管吗?”

    “为什么不管?如果他骗了很多像你这样的老人呢?你的卡都被拿走了。”

    “小雪,那,那我会被抓起来吗?”

    林奶奶面色焦灼,手都在颤,几百块不多,但也是她的心血。平时林一鸣会给她一些买菜买东西的钱,她都存了起来。她听说现在墓地贵得很,自己总要早早为以后的墓地考虑,能为后代省一点是一点。

    她紧紧握着孙女的手,像揪着一根浮木。

    “不会的。”

    林一鸣在一旁担心损失金额太小,警局不给立案。

    “那你有认识的警察吗?”他问。

    如果认识,大概率会好办事。如今社会如此,哪怕找条狗,都要动用人脉。

    林听雪垂眸沉默几秒,似是有些为难。

    末了才说,“有一个,是以前的同学。”

    “我打电话问一下他方不方便。”

    “好。可以咨询一下,最好不要为难和麻烦人家。”

    “嗯。”

    ……

    林听雪走到阳台,风拍着玻璃,窗外已然有快要飘雪的迹象。她葱白手指捏着手机,拿起放下,不知道第一句要先问好还是要介绍一下自己。

    他有给自己备注吗?

    万一不知道是她,被挂电话太尴尬了吧。

    脚上趿拉的毛绒拖鞋,被她前后来来回回在地板上磨蹭。

    上次用一个护手霜敷衍了人家,小儿科的把戏,是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

    一直以来理性告诉她,追忆过去可以当作情怀,但一定不要回头,不要重蹈覆辙。破碎的镜子再次摔碎,那会连回忆都变成痛苦的事情。

    人生短短数十载,总要留一点关于青春的念想。

    那些吉光片羽,那些际遇绮梦,应该被当作治愈余生的存在而被珍藏起来。

    她不想从内破坏。

    所以她说两清。

    时隔六年她拿到周苍电话和微信后,两人都没有主动发消息。而这次,她主动打过去,竟然又是有求于他。

    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林听雪在心里叹气。

    闭眼。

    拨通。

    时间概念不能衡量那一刻的短暂和林听雪心颤的速度。

    她看到屏幕已经在计时,一时间忘记怎么开场。

    电流滋声让熟悉的低沉嗓音像重力的吸引,在她耳边漾开——

    “林小姐终于想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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