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顾名思义建在湖中心的亭子，东宫的这座只有一条连廊通往岸边，沈离用余光喵了下四周，一片碧水连连，她和连廊之间，站着一个准太子妃。

    崔文馨，崔景鹤的女儿，那个一大早抬了一堆嫁妆要嫁给谢执的人，一个早已被她遗忘在犄角旮旯的人。

    在她看到崔文馨的第一眼起，便知情况不妙。

    沈离的脑海里浮现出她被丢进身后湖里的样子。这跟祁云那次不同，谢执他们没有在她身边，她带了金哨子也没用，这也不是在宫外，任她可以随便跑找地方躲，这是宫里，还是东宫，太子的居所，崔文馨的地盘，她毫无胜算。

    崔文馨抬起手轻抿嘴唇，微微一笑：“沈大人讶异的表情让我有点满意，跟我想象的差不多。这很有趣。”

    她缓缓走到沈离面前站定：“我还记得，沈大人在审问我哥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风水轮流转？天道有轮回？苍天绕过谁？是吗？”

    是，沈离记得，她倒是能体会到崔文轩当时的心情，打脸真疼。

    而崔文馨似乎不需要沈离说什么，她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慢慢坐下，只需要抬抬下巴，身后的宫女就赶紧过来给她倒茶，李鱼公公也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一声不敢吭，现下这场景，她就是权利最高的那个人，每个人的命都握在她手里，只需要她稍微示意，人命就会轻如羽毛一般飘走。

    “沈大人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把你丢进湖里？”崔文馨冷冷一笑，“虽然这湖里的确死过不少人，不过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并没有让沈离松点气，丢湖里她会游泳，虽然湖水冰冷，但起码不会立刻就死。那么问题来了，崔文馨准备对她做什么？

    她回想了一下曾经看过的话本里各种宫斗手段，比如崔文馨会故意把自己的东西弄丢然后诬陷她是贼？又比如用苦肉计自己摔倒嫁祸给她？

    不，虽然沈离不知道崔文馨用什么样的方法让自己成为准太子妃，但是她觉得崔文馨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她不屑于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她之前是人人捧着的崔府嫡女，人人羡慕的高门闺秀，一朝跌落，她只会更直接更狠，比如直接赐她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或者把她乱剑砍死然后丢到野地里喂狼？

    要不还是把她扔进湖里吧，沈离有些绝望地想。

    谁知崔文馨却说：“因为丢进湖里淹死这种事，让你太体面了，沈大人，你让我丢了多少脸，我就会加倍还给你。”

    “崔文馨，”沈离道，“让你丢脸的不是我，让崔家倒的人也不是我，是你们崔家自己。”

    崔文馨点点头：“这话说的有道理，崔文轩也好，孔宁玉也罢，他们罪有应得，但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崔文俊不是我杀的，杜巧不是我害的，杀人不过就是偿命，一死了之罢了，可是我呢？别人在外面怎么嘲笑我的你知道吗？笑我对谢少卿痴心妄想，嫁妆搬了上门人家都不要，笑我原本高高在上如今人人喊打，随便哪个乡村野夫歪瓜裂枣都敢来上门求娶，沈大人，我又何其无辜？”

    沈离简直要气笑了：“查案断案本就是我的职责，难道我要因为这个放过凶手？那被害的人怎么办？嗯？如果人人都这样，那王法还有什么用？何况，如今你已是准太子妃，马上要大婚的人，还有人敢嘲笑你呢？”

    “是啊，谢少卿之前看不上我，可以后见到我却要下跪，真有意思不是吗？”崔文馨轻笑，“但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只要太子殿下中意我，你瞧，我便回到了以前的位置，个个奉承我，不敢再看轻我。不对，是比以前高贵，而且，往后还会更高贵。”

    是啊，现在是太子妃，等太子登基了，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全天下最贵的女人了。

    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翻身的？

    沈离听到她说：“不过，你也知道，如今的崔府早已不如往日，配不上太子妃母家这个身份，单单太子中意我还不够，必须的皇后点头才行。”

    圣上年纪大了，后宫已不怎么添新人，就算是有了新人，也没什么盼头，年轻一辈的高门贵女惦记的都是太子妃这个位置，以后定然贵为皇后，所以许多人暗暗争破了头。而太子娶谁，必须得皇后点头。比崔文馨更好的选择很多，她是怎么被皇后看中的呢？

    “沈大人，”崔文馨站了起来，“你教会了我一个道理，这个世道本就不公，既然你身在其位，为了你所认为的公理断案，牺牲了我的生活，那我为了自救，算计你这个仇人，也不难理解。我想你也猜得到，我能当上太子妃，定是有让皇后看中我的本事。”

    她狂傲凌厉的眼光里含着一种带着深意的笑：“沈大人，请吧。”

    “去哪──”

    不待沈离把话问完，骤然背后被人重重一击，晕了过去。

    在她晕倒那一霎那，脑子里想的是，如果她就这么死了，等谢执回来得知后，会不会有点难过？周柳青会不会哭？小黑将军会不会忘了她？

    她有些后悔，没有让谢执看到她女装的样子，没有机会看到他惊讶裂开的表情，定然是有趣至极的。

    —

    乌金东起，薄雾弥漫，今日寒气更重了些。

    “大人，看这天像是有下雪的迹象，你赶了一夜路，先去客栈休息吧？”司空礼在一旁问。

    谢执抬头看了看天：“你们先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办。”他说完便扬起马鞭，驾的一声扬长而去。

    司空礼忍不住好奇道：“谢少卿这是要去哪？赶了一整夜不休息就为了来柳州？”

    手下摇头：“不知道，总归这条路回梁都更快，就是难走了些，往常都不会走这边。”

    司空礼：“我们去客栈等着大人吧。”

    雾气逐渐消散，空气清冷潮湿，四周景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阳光在柳州大街上串行而过，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谢执的马停在一家店铺前，他一身寒气未散，便匆匆下马迈了进去。

    这是一家很精致的店，店面门头很大，粉墙环护，柱子上新鲜花样精雕细琢，扑面而来的雅贵之感一看就是卖贵东西的地。

    大约是这一大早刚开门就来了生意，又或是谢执这一身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店家格外的热情：“这位贵公子，可是想买东西送人？”

    谢执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商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店家笑得露出八颗大牙，这贵客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往贵里介绍准没错。

    谢执当然什么都不懂，因为这是一家胭脂铺。

    柳州盛产胭脂，而柳州最出名的胭脂铺就是这家百花阁，为什么出名他不知道，就是之前无意中听他那漂亮贤惠温柔的娘说过一嘴，百花阁的胭脂啊，哪哪都比不上的好。

    店家拿出各种各样的商品给谢执挑：“公子应该是要送人的吧？”

    谢执点头。

    “心上人？”

    谢少卿一顿，又点头。

    嘿嘿，店家心道我就知道：“公子瞧瞧，可有中意的？”

    谢执：“拿最好最贵的包起来吧。”

    店家笑出了花，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

    梁都，皇宫内。

    不知过了多久，沈离缓缓醒来，她强忍着头痛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处宫殿，她想起自己还在宫里，头就更痛了。

    她着实对皇宫没有任何好感，上辈子没进过宫竟还是一件幸运之事，也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要挤破脑袋的进宫来，这里是整个大晋最中心的地方，也是最没有王法的地方，想杀一个人就杀，只要你手握足够的权利，就不必负任何代价，如此看来，从这四周都是高墙的地方衍生出去的王法，如同一个笑话。

    四周黑漆麻湖的，应该是到晚上，她竟然晕了这么久。

    沈离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慢慢伸出双手摸索着周围，她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慢慢摸到了大门，顺着门上的木条又找到了锁，她推了推，好吧，被所在这间屋子里了。

    所以崔文馨要干嘛？烧死她？

    应该不会，要烧早烧了，还在这等她醒来？何况，在皇宫里烧了整座宫殿很麻烦，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

    那就是要把她困死在这？这样其实还好，就是她必须得保持体力等谢执来救了，等等，她为何笃定谢执一定会来救她呢？

    她这会体力流失得很快，一整日没吃东西没喝水，没力气去想那么多了，不管怎样，她都得想办法自救。

    沈离强打起精神，她得先找找这屋里有什么吃的，于是又摸摸索索地找到一张桌子，幸运的是，桌子上有一壶水，她渴极了，倒了一大杯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

    “咳咳──”倏地，一个轻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把沈离吓了一跳。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