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月的腿，是因为江家残的。”司空礼一来，便给了如此重要的线索，沈离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司空礼对于自己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表示很得意，但为表示自己成熟稳重，他还是一脸谦虚。

    沈离笑道：“司空大人，展开说说？”

    “除了查江家人的老底，我把周围的邻居全都问了一遍，”司空礼说道，“这一家子除了那老太太，剩下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要说结仇那可多了去了，左邻右舍都对他们怨声载道，只不过江家势大欺人，别人敢怒不敢言，现在江家一出事，可不都得出来踩一脚？”

    “结果就是我听了两天的故事，各种版本都有，不过有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几年前——应该有五年之前的事了，有个脸蛋稚嫩的小娘子想要嫁进江家，自己主动找上门去，结果被人扔了出来，据那些邻居说，当时跟着出来的都是江家的女人，个个叉着腰大声骂，什么狐狸精什么不要脸什么勾引的，骂的那个难听啊。”

    “当时吵吵哄哄的，周围都出来看热闹，那小娘子一直在哭，边哭边说什么求求你们了，然后就被江家人三两下打断了双腿。”

    “当时她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跟死了一样，江家人骂够了就没再理，任其自生自灭，再后来，听说这小娘子自己醒来慢慢爬走，然后就没再见过了，我打听了许久，这小娘子就是那江舒月。”

    故事听完，沈离沉思了许久，又问：“江舒月为何要嫁进江家？”

    司空礼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江舒月的过往无人知道，我已经派人再去详查，恐怕得花些时日，还不如直接问她更快。”

    沈离：“她要是愿意说早就说了，我们审了她两次，她都说与江家并无关系。”

    沈离听得仔细，说完之后她就不再开口，谢执看过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家小媳妇盘起腿坐在这海边石墙上，托着腮，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样子。

    良久之后，太阳从西薄到完全消失，沈离才抬起头，对司空礼说：“司空大人，还得劳烦你做件事。”

    司空礼已经在旁边饱餐一顿，拍拍屁股站起来，精神爽利道：“沈大人尽管吩咐。”

    “江舒月的过往还得继续查，另外……”沈离低声与司空礼嘱咐了几句，司空礼一个抱拳就骑马走了。

    谢执看着她：“阿离，我们回去了。”

    周柳青道：“刑部那帮孙子占着客栈，让他们守着吧，爷爷我要回去睡一觉了。”

    沈离点点头，也好，说好了两边一起查，也不能挡着人家，不过她又想起一件事：“走之前我得跟曹大人说一声，今晚要盯着江舒月，寸步不离的那种，无论司空大人带来的消息准不准确，有多少是那些邻居夸大其词，总归江舒月与江家有仇是跑不了的，若她的目的是灭江家的门，那就得盯住了，另外还剩个江大和琴凤楚也得盯着。”

    话说完她就起身，突然嘶地一声……一个脚软差点摔倒。

    谢执动作快，赶紧扶住她：“怎么了？”

    沈离表情痛苦：“腿麻了……”

    周柳青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你盘着腿坐这一动不动这么久，不麻才怪，算了，你缓缓，我去说。”

    周柳青走后，谢执牵了匹黑马过来，看着她问：“阿离，脚还麻的话，还是同骑吧？”

    麻吗？沈离问自己，麻的，不过也缓得差不多了，其实再缓一会就好了。

    沈离看着谢执，突然就笑了，月光之下，那笑容似是能惊艳四季，而沈离心底好像有把锤子，锤得她心里梆梆直跳，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呼之欲出。

    她还没想明白这呼之欲出的是什么，只是遵着本心，轻声说：“好啊。”

    -

    沈离其实内心是忐忑的，她突然觉得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有时候也很有道理，比如，常有人写：人总是在晚上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性。

    谢少卿依旧虚虚环在她两侧，保持了距离，但是深秋呼呼的冷风里背后一圈热意尤其的明显，人在晚上的时候感官会放大，借着月色，仗着谢执坐在她背后看不见，沈离脸红了。

    但是她没注意到，红的不止是脸，还有耳朵，背后的谢执一直看着她，也仗着沈离看不见，细细地观察她，耳朵那点变化自然逃不过心细如发的谢少卿。

    他在她背后，悄无声息地笑了。

    这次，沈离没睡着，不是因为她不困，而是因为她估计错误，后悔了。

    她很想拍拍自己的脑袋，平时看着挺机灵，这会怎么就进水了呢？

    本想着如昨夜那般，深夜骑马飞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大理寺，可是她今儿忘了，现在不是深夜，而是刚入夜，整个梁都灯火通明，大街上热闹着呢！

    怪就怪他谢少卿太受欢迎，人多马走的慢，一路上的大婶大叔见到他，纷纷顿足打招呼。

    “谢少卿晚上好啊。”

    “谢少卿吃饺子吗？”

    “谢少卿辛苦啦！”

    “谢少卿怀里是抱的是谁啊？”

    “谢少卿娶媳妇了吗？”

    打招呼就打招呼吧，个个还盯着沈离看，沈离在梁都露面不多，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她，不过她一身官服和谢少卿一样，猜想应该也是大理寺小官爷。

    这小官爷看起来细皮嫩肉细胳膊瘦腿的，一张脸白得跟仙子一样，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就是身形瘦小了点，缩在前面完全被谢少卿罩住了，俩人这画面太养眼了，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咦，谢少卿今儿心情看起来很好？

    以往看大理寺出动，谢少卿都是一脸严肃地快马疾驰而过，今天莫不是办成了什么大案？这么高兴的谢少卿极罕见。

    晴空桥这片的夜市极为热闹，满街灯火，人影觥筹，茶棚烟气升腾，酒坊香味醉人，一溜的小吃诱人 ，刚出炉的焦香酥脆烤鸭，粉蒸肉膜，鸡蛋牛奶醪糟，烤红薯，冰糖葫芦……沈离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她扶额，好丢脸，而谢执凑过来问她：“想吃什么？”

    要不说谢少卿其实很上道呢，不问她饿不饿这样的废话，直接就是问要吃什么，沈离心道，看着什么都想吃！

    见她犹豫不决，谢执翻身下马，一边牵着马绳一边道：“阿离，我也饿了，我们每样都买点回去吃吧？”

    “好啊好啊！”沈离呵呵一笑，有吃的什么尴尬都可以抛之脑后，况且周柳青也赶了上来，三人一行开始买买买。

    这时，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打破了此刻的良辰美景。

    谢执站到最前面，冷冰冰地盯着眼前人：“你有何事？”

    看见祁云让沈离非常意外，她被谢执和周柳青护在身后，侧了侧身子打量眼前女子，之前在大理寺见她的时候，一身夜行黑衣，刚毅坚韧，而这一次，她的打扮特别的──柔弱，而且带着三分媚，她与祁风太像了，祁风作为男子有多魅惑，她作为女子就只会更甚之。

    深秋夜晚，路上行人都披着外袍，有些怕冷的还戴着围脖，而祁云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水蓝色襦衫，外加一条水粉色的长裙，长裙束至胸，两臂之间缠绕着淡黄色的披帛，头发仅仅半束了个木簪子，另外一半垂在胸前，她微微抬起纤细的皓腕，轻轻抹开颊边散落下来的碎发，红着一双眼睛，微微发抖地看着谢执：“谢大人，求求您收留奴家吧……奴家实在无处可去……奴家自知配不起谢少卿，不敢奢望能得到大人的怜惜，只求能为奴为婢，伺候大人，有个安生之所罢了。”

    沈离：“……”上一次我手撕绿茶是什么时候来着？

    “下一秒，你是不是要晕倒在人家谢少卿的怀里了？嗯？”沈离勾了勾嘴，目光深沉，“可千万别被我说中，那多没意思。”

    这种话本写烂的伎俩就不要用在这里了吧，沈离边说边走到前面，却被谢执一把拉住。

    谢执侧身低头在她耳边说：“阿离，你跟柳青先回去。”

    沈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谢执，什么玩意？突然一股强烈的怒意涌上沈离的心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气炸了，谢少卿不会真的想收了这女人吧？

    而谢执此刻的注意力一直在祁云身上，吩咐周柳青：“带阿离先走。”

    话说完，谢执在身后朝周柳青打了个手势，周柳青立刻会意，拉上沈离就要离开。

    沈离要是再意识不到要出事就是个傻子了，她把周柳青拉到一旁，问：“对方多少人？”

    周柳青见她看出来了，也没再隐瞒：“不清楚，但是少说十人以上。”

    沈离找到一处隐蔽的摊子后面：“我知道不能拖你们后腿，你看，我躲在这很安全，我绝对不出来，你赶紧去帮老谢。”

    周柳青：“……可是老谢让我带你走……”

    沈离板起脸：“周兄，我重要还是谢少卿重要？”

    周柳青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问题？”

    “难不成谢少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我了？”沈离义愤填膺道，“你怎么对得起他呢？”

    “不是，”周柳青一脸狐疑，“人家不都是争宠才这样说话的吗？你这是争不宠？”

    沈离懒得跟他再废话：“不用你宠，赶紧宠老谢去，我就躲在这不会有事！”

    周柳青：“你确定啊？那我去帮帮他了。”

    “赶紧的！”

    —

    祁云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背后少说也有十多二十人出现，个个身穿夜行衣，沈离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形势。

    她对于谢执和周柳青的身手是非常放心的，只要没她这个累赘，收拾这些人不在话下。

    就是可惜了这晴空桥边的一片热闹的夜市了，大概都是江湖中人见识比较多，祁云那边架势一起，夜市众闲杂人等纷纷上演消失隐身术，梁都百姓深谙套路啊。

    沈离的注意力很难不在谢执身上，手里那把剑仿佛就黏在他手上似的，出剑迅速，急如闪电，时而腾空跃起，时而飞扑而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帅气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倒是白担心了，就算周柳青不去帮忙，就老谢这身手脱身是绰绰有余的。

    大概她看得太专注，没发现背后不远处，有人离她越来越近。

    等沈离发现了地上的人影时，猛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祁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