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月

    天色将明,一夜秋雨刷过,残留在树叶上的雨滴混着晨露,不分你我。

    刑部大门口,沈离站了许久,她冷得有些麻木,双手紧紧拢住外袍,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她懒得去整理,好不容易捂得没那么僵硬的手,实在不愿再伸出来受冷风。

    经此一夜,黑眼袋已经赖在她的玉容上了。

    不知等了多久,嗒嗒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顶官轿出现在刑部门口。

    “吁……”轿夫勒马停轿,小厮连忙上前躬身相迎:“大人,到了。”

    “嗯。”轿内人应。

    来人便是新任刑部尚书曹经义,此人年过三十,之前在御史台担任御史中丞。大晋推行三司制度,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可谓是互相依附又互相监督的关系,各成一派,互不相让。

    那么曹经义,是哪一方的呢?

    沈离问过司空礼,得到的结论是,他是太子的人。

    当今朝堂势力分两派,一派是太子萧永承,一派是武王萧永邵,金銮玉座天子威仪之下,暗潮涌动,太子手握狼毫,武王铁衣战袍,一个张扬,一个隐忍。

    而武王萧永邵母亲的母族,正是左相所在的谢氏,站队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耳目昭彰。

    辞官的崔景鹤是太子的人,来了个新尚书,依旧是太子的人,可见萧永承手腕之强硬。

    沈离深吸一口气,抖抖外袍上前躬身行礼:“下官大理寺沈离,拜见尚书大人。”

    曹经义下轿,语气不明:“沈大人,你要探监?”

    沈离抬头,又一个直肠子,她再一行礼:“是的,大人,可否请大人通融……”

    “沈大人,”曹经义不等她说完便打断,“曹某听闻,沈大人刚来大理寺不久?”

    “是的。”

    “想来,谢少卿颇会笼络人心。”

    嗯?沈离抬头瞄他一眼,曹经义身形高大,长着一副威严肃穆的脸,还有一些刻意压制的盛气凌人,一双浓眉尤其显眼,明明没皱眉头,已经令人想退避三舍,此人断不是崔景鹤那样好拿捏之人,沈离想,他这话里有话,说的是他谢执招权纳贿,还是说她沈离钓名沽誉?

    “沈大人,”曹经义并没等她有所反应,“听说,你到大理寺的目的是想升官?”

    沈离心中复杂,这话让她如何应?答是?咱俩不熟,离推心置腹还隔着八万里,答不是?虚假了点不是?哎,她心中斟酌,既然你直接,那我更无需做扭捏之态。

    于是沈离回答:“是。”

    曹经义提起嘴角:“沈大人是爽快人,亦是聪明人,曹某不妨提点几句,沈大人初来乍到看不清局势无妨,往后还有机会,只是这机会不等人,把握住了便前途无量,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沈大人,我给你行这个方便,请吧。”

    这提点不提也罢,沈离内心呵呵,表面从容一笑:“那就多谢尚书大人了。”

    话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进了刑部,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跟这人说话可真累啊,她不禁想起大理寺青云苑,周柳青整日乐呵呵自然好相处,而同样是身形高大,跟谢少卿说话都没这么累,同样是威严肃穆,小黑将军可就迷人得多……沈离甚至觉得过去的司空礼都比他可爱,不爽直接怼就是,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不管怎样,见焦月才是重要的。

    刑部大牢,鬼一般的地方,灯火灰暗,满地肮脏,沈离不怕死尸,不惧恶徒,唯独看不得这幽暗绝望之地,她一步步跨过地上的血迹,前胸仿佛被高墙挤压一般透不过气。

    几个狱吏在一旁吃酒划拳,见她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杯盏,呦,哪里来的清秀小郎君,长得倒是俊俏,就是细胳膊瘦腿,忒脆弱了点,其中一人裂开满嘴黄牙,盯着她嘿嘿直笑:“长得倒像个小娘子。”

    他一句话引得其他人哄笑,沈离心里有气,狠狠瞪他们一眼,一只耗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竟窜到她脚下,连人都不怕,铁栏杆里的囚犯一个个盯着她,这下还不吓你个跳脚尖叫?

    偏生沈离不是一般女子,她满心只想着怎么把焦月弄出去,她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一边琢磨着,一边大脚踢开耗子,切,期待的画面没发生,没热闹可以看,一屋子人讪讪坐回去原地。

    很快,她就见到焦月。

    沈离双手一紧,继而告诉自己,幸好,她住的是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

    焦月有些憔悴,但仍然保持着该有的贵态,这让沈离很惊讶,她这前婆婆比她想象的坚强,沈离心里一酸,表面却不能显露。

    她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夫人,焦月一见到她,眼圈就红了:“小沈,是你啊。”她说着把手伸出铁栏杆。

    沈离连忙上前握住:“夫人,您别急,左相和谢兄已经进宫想办法了。”

    焦月点点头:“你告诉他们,我没事,我──”

    一滴眼泪划过焦月的脸:“我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夫人,”沈离轻声安抚,问道,“夫人,你跟我说,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好,”焦月擦掉眼泪,“会曲宴那日我去了,往年也都去的,每一年都是这样,白日去听听曲,但我会提早离开,因为要给执儿准备生辰晚宴。”

    沈离点点头:“你继续说。”

    “那日没什么特别的,我带着婢女一块去,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我旁边,是何夫人和李夫人,平时里也都常与她们一起听曲,后来我便起身跟她们告辞,她们也都知道那日是执儿生辰,然后我就离开了会曲宴回府,哪都没去,什么后台,我……我都不知道在哪……”焦月忍不住掉泪,声音又哑又难受。

    沈离紧紧握着她的手:“夫人,这中间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

    “没有。”焦月抬头看她,满眼含泪,“小沈,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快了,夫人,你……你冷不冷,你看还需要什么东西,我回去给你带来?”

    沈离握着她冰凉的双手,怎么可能不冷?地上寒冷砭骨,唯一可以垫着的就是角落的干草堆,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焦月身上。

    两人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狱吏很快就来赶人,临走之时,沈离尽力安抚焦月,答应一定能让她尽快离开这里。

    牢里昏暗不觉,出来之后沈离才发现日头已经挂在高空上了。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刑部,一出来便看见谢执。

    他一夜未眠,难得的冒出青色胡渣,沈离上前看着他说:“谢兄,夫人还好。”

    谢执低头看她,点点头:“多谢沈大人。”

    “谢兄,我准备回去拿点衣服被褥,我看夫人衣服穿得不多──”沈离的话音嘎然而止,她突然想到了,“衣服!”

    谢执接下她的话:“我看了供词,有人声称见到我母亲出现在后台。”

    “她说她没去。”

    “嗯,所以是有人假扮她,那便一定会穿跟她一样的衣服。”

    沈离拉起谢执就走:“快,带我去你府上问问,夫人那日穿的是什么衣服,夫人爱穿二色绫,我们找到商家,就能找到还有谁买了一模一样的衣服。”

    谢执被沈离拉着往谢府方向走,突然问了她一句:“沈大人如何知道我母亲爱穿二色绫?”

    沈离脚步一顿,暗自闭了闭眼,该死的处处是坑啊,但是她脑子快,边走边装作随意地说:“夫人来大理寺那日穿的就是二色绫啊,还是件绛紫色的,衬得夫人好看得很,我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谢执没再说话,两人很快来到谢府一问,焦月那日果然是穿绛紫色的缭绫外衫。

    缭绫金贵,梁都能买到的地方不多,半日的时间他俩就找到线索……

    —

    接下来的几天,沈离和谢执日赴百里,终于搜齐所有证据,递交上刑部。

    沈离一直很纳闷,焦月没做过这事,查起来并不难,不过就是奔波了点,祁风很明显事先安排了人弄这一出,也肯定知道难不倒大理寺,他是为了什么呢?

    谢执说:“他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之前没想过自己妹妹也会被牵连,现在无论是为了他自己或是他妹妹,这一安排都能让案子从大理寺脱手,大理寺办不了的案子,只能是走刑部或是御史台,这两边都是太子的人。”

    沈离明白了:“祁风能在这梁都立足,上头一定有人,而他上头的也是太子的人,他无论是到刑部还是御史台,只要离开大理寺,就能有转机。”

    谢执点头。

    不管怎样,焦月的嫌疑能洗脱才是最重要的。

    等待总是最熬人的,偏生这节骨眼刑部没了动静,沈离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焦月放出来的消息,正在她决定大不了去刑部大闹一场的时候,周柳青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案子结了,祁风兄妹入狱,焦夫人没事了。”

    沈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心里一紧:“坏消息呢?”

    “左相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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