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

    谢长安和谢昱回到府里的时候,雪婳迎上来。

    “小姐!您回来了?”

    谢长安见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问道:“何事?”

    “白日您不在,姑爷身边的许三大哥专门过来了一趟……”

    她偷偷窥了一眼小姐身旁的小侯爷,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讲。

    谢长安道:“我二哥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便说吧。”

    片刻后,谢长安又微微颦眉:“莫不是来催我回去?”

    雪婳缓缓摇头:“不是,许哥说姑爷让您在侯府呆些日子,什么也不必担心,姑爷会解决一切。”

    谢长安面露诧异。

    裴寂雪以往对她的行踪控制欲非常强,这次肯替父亲传话给她就已经让她感觉有些古怪了,这次还特意来传话让她待在侯府,实在是反常。

    谢昱也面露思索,眉头微凝。

    不过也罢。

    相府那地方她早便不想呆了。

    晚间,谢长乐领着红豆归来,刚入府便听说谢长安回来了。

    谢长乐如今跟当初初入府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与京中好些贵女相熟,时常约着出门踏青去寺庙祈福。

    她在府中将谢广明也哄得很好,如今府中的下人除了锦绣苑以外皆唯她马首是瞻。

    “她回来了?”

    谢长乐面色微妙。

    红豆认出了面前的侍女。

    她是锦绣苑最外面负责洒扫的下等侍女,侍女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期待的搅着裙摆:“是的六小姐,三姑娘如今还住在府中。”

    谢长安有些诧异:“什么?她没回去?”

    侍女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谢长乐摆了摆手。

    红豆赶紧将侍女领到一边,从荷包里抠出几粒碎银子塞进她手里:“干得不错,继续向我们禀报三小姐的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洒扫侍女捏着银子欢天喜地地跑走了,夜色的遮掩下,并没有人发现此处的交易,

    原来府中流传的是真的,只要向六小姐提供府中情报,都能得到相应的酬劳。

    她在锦绣苑中只是个最低等的洒扫侍女,连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月俸也少得可怜。

    况且她院子里的主子还已经出嫁,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正愁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如今有攀上六小姐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

    今夜的锦绣苑格外热闹,知书知画几个丫头有说有笑,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佳肴珍馐,还有一壶酒。

    旁边摆了个小桌,雪婳等人则是在那处用餐,毕竟主仆有别,不可同桌而食。

    谢昱也抽空过来到锦绣苑用餐。

    一顿饭下来,他风趣幽默又温柔,十分讨侍女们喜欢。

    用完晚膳后,谢长安给两人杯中添上酒,小酌几杯。

    头顶的圆月有些应景的圆。

    “二哥,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

    谢昱微微抬头,头顶的浩瀚星空和一轮冷月顷刻落进他眼中。

    他笑道:“人圆,所以月方显圆。”

    谢长安有些懵:“二哥的意思是?”

    谢昱道:“你觉得大哥在营地看到的会是同一轮月亮吗?”

    谢长安答:“当然。”

    谢昱偏头,笑望着她:“那你觉得大哥看到的月亮和你看到的月亮会是同样的吗?”

    “……”谢长安话语一滞。

    谢骁孤身一人远在他乡,大抵跟她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吧。

    “不是……”

    谢长安脸上浮出些许沉重,又径直干了杯酒。

    “二哥,对不起。”

    谢昱抬起眼:“为何说对不起?”

    谢长安心头酸涩:“都是因为我的任性,大哥才被迫……”

    谢昱一怔,继而笑了。

    他抬手抚过谢长安的眼睑:“你啊,说哭鼻子就哭鼻子。 ”

    谢长安用力将酸意压下去,嘴硬道:“我没哭。”

    谢昱纵容地点头:“嗯你没哭,是你脸上沾了灰,哥哥给你擦掉。”

    谢长安不吭声了。

    谢昱放下手以后,才认真的道:“菀菀,不能那么想,你要知道不管有没有你和三公子的事,大哥都是要去的,只有他去了,那位才会放心。”

    但谢长安知道,话虽如此。

    但如果不是她非要嫁给裴寂雪,让皇帝感受到了威胁,他或许并不会那么快对侯府动手。

    毕竟他忌惮却仍需依靠。

    所以他们的死,她终究需要负责。

    “而我,则需要好好扮演这个无所事事的小侯爷。”

    谢昱饮下杯中酒。

    谢长安心底复杂,她的两位兄长明明都年少有为,却只能困在这偌大盛京城里画地为牢。

    她也无言陪着喝了一杯,酒水入喉,辛辣无比。

    但心底的愁绪却仿佛远了些。

    谢昱出声提醒道:“虽不是什么烈酒,却也易醉,少喝点。”

    谢长安轻笑着拨开他的手:“二哥可不要看不起我。”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还将空了的杯盏朝他这边偏了偏。

    谢昱眼眸深处含笑:“好,不小看你,不愧是咱们侯府的女儿。”

    知书等人围在她身边,看着她喝的起劲,不由好奇的问:“小姐……这酒什么味道啊?好喝吗?”

    谢长安回味了下:“有股桃花的清香,挺好喝的。”

    知书舔了舔唇:“那奴婢们能尝尝吗?”

    知画提醒道:“知书你……”

    谢长安却在此刻开了口:“无妨,今夜高兴,去喝便是。”

    “多谢小姐!小姐万岁!”

    知书手舞足蹈地就去酒窖取酒了。

    知画面色局促:“小姐她……”

    谢长安微笑着看她,漂亮的眼中在月光下有种湿润的柔软。

    她道:“去吧。”

    知画轻轻朝兄妹俩福了福身:“多谢小姐和小侯爷赏赐。”

    谢昱笑吟吟的点头。

    知画忍不住脸庞发红,转身快步离开了。

    谢昱道:“这些丫头跟你小时候还真有些像,都这般可爱。”

    谢长安又倒了杯酒抬高手臂要与他碰杯。

    谢昱一愣,端起杯子与她轻轻碰了碰。

    谢长安又是一口闷,脸色有些微醺:“二哥……”

    谢昱放下空杯:“嗯?”

    “我想看你舞剑。”

    谢昱瞧她趴在桌上的无辜模样,面露无奈:“怎么忽然想看舞剑?你知道的,剑法非我强项。”

    谢长安嘟囔道:“就忽然想看……”

    谢昱心中无奈,他思索片刻从腰间掏出一把折扇。

    “剑,手边是一时寻不着,我便用折扇吧。”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了庭院中。

    知书她们从未沾过酒,喝了几口便倒下了。

    听见这边的动静,侍女们排排坐着替他鼓掌。

    谢昱弯了弯嘴角。

    他手里分明是一把没什么攻击力的折扇,在空气中划过的时候却仍势如破竹。

    夜风吹过,头顶的梨树抖落一阵雪白的花雨。

    满天似雪的花瓣落下,却无法近他身。

    直到剑舞完,他收起折扇,那雪白的梨花才落到他鬓发之上。

    他转过身来时,就发现谢长安正呆呆的望着他,眼神有些喝醉的涣散。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让你别喝太多你不听,醉了吧。”

    谢长安不满的皱起眉,抓住他的手:“我没醉!”

    “行行行。”

    谢昱想吩咐知书等人将妹妹扶进屋里,喊了两声没反应。

    一转头发现她们正七歪八倒的瘫倒在小桌上。

    没办法。

    他上前抱起谢长安走进屋里。

    片刻后,他走出来合上门扉,带着贴身小厮离去。

    明月高悬,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了来。

    谢长安又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她趴在庭院里石桌上,像是在等什么。

    中途,知书醒过来去上厕所,发现她坐在那里,不由走过去问:“小姐……您怎么不进屋睡觉啊?这是在做什么?”

    她说话都大舌头了。

    “嘘。”谢长安神秘兮兮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我在等人。”

    知书抓着头发:“等人?这么晚了您等谁啊?”

    “不可以告诉你。”

    谢长安说。

    “哦……好吧。”

    知书上完厕所回来又趴在一边睡着了。

    庭院里十分安静,夜晚缓慢的流逝。

    她趴在石桌上,眼睛越来越睁不开。

    她艰难地跟本能做了一会儿斗争以后,缴械投降地闭上了眼睛。

    相府不好进,而且阙珏又作为别国太子,一旦被发现夜探相府,恐怕会很麻烦。

    所以谢长安想,他如果要找她。

    她如今不在相府他找来的几率比较大。

    但她转念一想,她回侯府也不是什么众所周知的事,他能知道?

    早知那日便该缠着他当场兑现。

    围猎的日子就快到了,她如今多学会一些便多些保命的手段。

    她半梦半醒的想着,思绪很乱。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仍然静得可怕,但有浅浅药香飘进鼻尖。

    紧接着一种古怪的感觉让她困意散了许多。

    她的身边好像有人。

    而且这个人正在看着她。

    谢长安警觉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中,那双眼如湖泊,夜风轻轻拂过让其中泛起浅浅涟漪。

    这人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也不知坐了多久。

    谢长安抬头望天,看天色估算了下时辰,竟然已经子时了。

    她居然无知无觉就睡了几个时辰。

    那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阙珏就坐在那里,梨花点缀在他发梢,容颜清疏。

    也许是夜色太暧昧,也可能是庭院里的风景太美,让她觉得那一刻他眼底盛着的好像是温柔。

    但不管是她这几次接触下来的,还是从大哥口中了解的,无忧太子这个人都与温柔毫不沾边,他的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命。

    能从军营里杀出条路来,是何等可怖。

    很快,这种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东西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终于醒了?”

    他的嗓音染上了夜里的凉意,如蛊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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