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丢脸啊。
苏雅珺待在商场的卫生间里不想出去。
除了上次京煌大酒店的事情，她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哪怕当初陆裕安带着江茜出席宴会打她的脸，她也不过抱着一种看猴的心态，两种丢脸的类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在社交圈里立足的底气从来都是苏家，而不是陆裕安，纵然丢脸，也还有陆家陪着她丢，而在当时哪怕丢脸，她的衣着、妆容和体态也依旧是完美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是实实在在丢了个大脸，还是在她瞧不起的人面前。
昂贵的大衣不停往下滴水，仿佛怎么也不能滴尽，她拿纸不停地擦，才止住一点势头，脸上的妆容在先前也洗干净了，但是她又不可能素颜出门。
苏雅珺没办法给生活助理打电话，不然难以解释她如今的狼狈样。
她站在狭小的隔间里，摸出手机，缓慢地翻着文件，最终找到一个文档点了进去。
顾闵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站在安全通道的出口处，头顶就是空调的出风口。合适的温度吹在长袖衬衣上，没一会儿就干了个彻底，全身上下，也就头发比较凌乱，但是于男生的短发而言，这种凌乱不怎么能看出来。
卫生间就在安全通道的旁边，他安静地等在这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掉，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家里的电话。
以母亲的性格而言，这是理所应当的。
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去，偏巧它又震动了起来，来电的抬头是一串数字。
是苏雅珺的电话。
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电话接通，声筒里传来苏雅珺刻意压低的声音。
“顾闵，你去给我买个口罩，买顶帽子。”
“墨镜需要吗？”
“也来一个。”
“好。”
顾闵跑了三层楼才把东西买齐。
因为下雨，一部分人因为没有雨伞又不愿意花钱买的原因，逗留在了商场，他们也不去逛，只是一堆堆地坐在电梯旁边的按摩椅处，对跑上跑下的顾闵致以注目礼。
顾闵第二次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一个躺着的花裙子老年妇女忍不住对旁侧的另一个身着绿裙子的老年妇女说道：“这年轻人身体真好。”
另一个老年妇女睁眼去瞅的时候，顾闵已经快走出她们的视线了。
“这小伙背影真俊。”她忍不住道。
脑子里已经开始扒拉家里还剩下的女孩子了。
顾闵第三次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绿裙子老年妇女本来打算喊住他，结果人走得太快，她刚喊了个“小”字，对方再次消失在视线里，只能感慨是没有缘分。
顾闵拿着东西到了卫生间外面，托一名女士给苏雅珺带了进去。
五分钟后，一个鬼祟的身影慢慢从洗手间里挪了出来，看见顾闵，墨镜下的眸子猛地一亮，快步地冲了过来。
“我要去买衣服和鞋子，你得和我一起！”
顾闵没有拒绝。
但苏雅珺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拒绝，她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往电梯的指示牌处走。不过刚刚在指示牌的地方站定，一道年迈的声音就在苏雅珺身旁响起。
“小伙儿。”
苏雅珺还没反应过来，旁侧顾闵已经回道：“阿姨，是有什么事吗？”
苏雅珺眼睁睁看着顾闵从她背后绕过，站到了按摩椅旁边。
“哦，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和你聊聊。”绿裙子老年妇女的眼睛笑眯了眼：“你这是和你妈妈一起来逛街吗？我刚刚看你跑上跑下的，帮你妈妈买东西是吧。”
顾闵肉眼可见地沉默。
苏雅珺直接气得红了眼，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又看了眼身旁高瘦的顾闵，那口气到底咽不下，直接蹬着鞋子走了。
顾闵只来得及和绿裙子老年妇女说了声“她比我小”，便朝着苏雅珺离开的方向而去。
苏雅珺走得很快，她边走边给朱珂打电话。
“阿朱，我看起来真的很老吗？”
“我只是穿得比较轻熟，这叫时尚，不是吗？”
“刚刚居然有个老太太把我认成了中年妇女，她还觉得我有个十多岁的儿子，这真不可置信，对吧？”
“不是因为我妆化得太浓！是她——”苏雅珺深呼吸一口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听着对面的笑声，她甚至想直接挂电话：“算了，我不和你讲了。”
也是奇怪，她都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了，为什么顾闵还没有跟上来？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个高高瘦瘦的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很平常地走着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来逛商场一样，瞧见她转头来看的时候，他居然下意识想找个掩体躲避。
苏雅珺眉心微蹙。
她也不回去拉他，转身在周围望了一眼，进了家比较熟悉的店，试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店员竟然告诉她已经结完账了，她又另外挑了几件衣服，结账出门。
刚一出去，便见他站在商场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不停下着的雨发呆。
少年的身躯还是单薄的，但是隐隐已经有了青年的影子。
苏雅珺的气已经没了，说到底还是她穿得太时髦，而顾闵穿得太土气了，再加上她带了帽子口罩——
不然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怎么可能被认成母子！
“在这发什么呆，该走了！”
玻璃窗边的人回过头来，点点头。
“你都不问问我要去哪吗？”
被问话的人倒没有半点困惑，只是很寻常地道：“你不该回家吗？”
苏雅珺指着自己已经黏在一起的栗色卷发：“我头发这个样子，我直接回家？”
顾闵从善如流：“那我们去理发店吧。”
这个回答按道理来说是没有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人嘴巴里说出来后，她心头就是有点诡异地不得劲儿。
“不去理发店了，去酒店吧。”
索性商场隔壁就是一家商务酒店，用顾闵的身份证开了间房后，苏雅珺就拎着在酒店旁边超市里买的洗发水进了浴室。
顾闵倒没有待在房间里，他接了个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回去的时候发现苏雅珺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他站在门口停顿一瞬，后退一步。
“你走什么？你进来！”
顾闵又走进来，高大的身体站在室内，一下子显得房间都小了许多。
苏雅珺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望向顾闵的时候，从下至上将他整个人都看入了眼底。她这才发现顾闵虽然瘦，但因为常年打工干各种活的原因，并不是如同竹竿那样一吹就倒的瘦，反倒有一种有力的生命感。
“先前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下意识躲？你以前也这样跟过别人？”
顾闵坐到一旁沙发上，将手机揣回兜里，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那。
“嗯。”
“嗯？？？”
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思绪已经收回，他笑了下，左边嘴角的浅浅梨涡与眉眼间的锋锐之气冲抵，化为一种矛盾的柔和。
“我以前的时候，跟过一只产后抑郁的猫。”
“你那么闲？”
苏雅珺困惑，她记得很清楚，顾闵自从辍学之后，便一直在各个地方打工挣钱，平常的生活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他去工地搬砖的时候好像才十五岁。那资料上说，因为国家规定了在工地打工的年龄，而顾闵不符合，所以每一次有官方来巡检的时候，他都会翻墙躲到工地旁边的公厕里面，等检查的人走了再离开。
“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这么闲的。”
后来就越来越忙了。养猫是需要花钱的，他当时却找不到赚大钱的路子，后来听程扬说了网络化的趋势，就去自学了编程。结果他似乎在这方面有点天赋，不过五个月就出了成果，下半年就去了护网行动，在那个领域有了点小的名气，之后苏景便找到他，谈了注资的事情。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苏雅珺心气儿顺了，她只是担心忽然蹦出来一个白月光来碍她的眼。电视剧里不都演过吗，暗恋多年的男二号，因为自卑于自己的贫穷，所以迟迟不敢告白，其实顾闵有前女友也没有什么，但是白月光这种生物不一样。
她早就发现了，她对顾闵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不然也不会突破过往的“淑女教条”提出包养这件事。
但是她提出了，对方却拒绝了。
这其实很不对劲。
身体受损，再浓烈的爱意都会化成恨，所以按道理他该恨她，答应她的包养然后把她拖下水。
——而不是之前那样要和她撇清关系的模样。
“顾闵，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沙发上的男人一时陷入沉默。
被系统带回来的时候他刚和苏雅珺吵过一架，正在去公司的路上，结果就发生了车祸；死前那一刻他对她的讨厌达到了巅峰，一边想着她终于能够达成所愿，一边又担心以安不过十五岁，怎么撑起整个集团。
“其实，我挺讨厌你的。”
他抬眼，很认真地说。
那一瞬，苏雅珺如坠冰窖。